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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d 发帖数: 1523 | 1 第一章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来扔到
一边,然后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激荡着
,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他以前见过的
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出大片的岩石。山谷
像用斧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
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彷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哪像大爷
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北边的大
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让大爷说,
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
程宗扬黑着脸道:「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尾巴竖得高高的,白绒
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娇叱道:「
脏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一边吐出红红
的舌头呼呼地喘气,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老头背
上。
朱老头却没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直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了!村
里正炖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走!赶快!」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间,一
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浪
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冲出一片乱石滩,那
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看起来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不是只
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暄问好。喧闹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买定
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口沫横
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来!押大!」说着甩出
一只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
「好咧!」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着手腕
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彷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小,一
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一把大的,又
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
,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
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了十几枚银铢,不显山不露水地小
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一把,正龇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商!你
不吃饭了!再赌!小心你的腿!」
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
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
「还捞本呢!给我走!」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样,但
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何也想
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得不成样,索
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了,活活变了一个人
,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干点正
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是我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干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爷看见
啊!」
后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干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吃一口
肉───」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父!」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柴,还
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活活拉
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了一碗
还想再来一碗。师父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上秤起码十
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
「我干……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脸上的青斑
跳动着,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干嘛?」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又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呢!来
来!大爷先尝尝咸淡……」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去盛汤。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整只鸡
都捞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程宗扬转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只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刚逮的
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吗?」
程宗扬想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我听人说你去南边,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送到首
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建康,先面见
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
,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
会合,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详细的你别问,先说说你们的经历
。」
「成!」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当初程宗扬吩咐
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脚程为标准
,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从苍澜绕一圈回来,
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山上几
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泽都属于天子
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属于平亭侯国,乃天
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
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主意?
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都会遣人往山
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
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
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贩点木头也
不算白来,于是就进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外来的
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空着便一文钱
不收,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出来。
高智商倒是光棍,一开始硬挺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药灌下立刻开
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地每天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做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来,一
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慢,连回
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后不但要挣
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地弄钱
。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些日子
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乎。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出来,
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着白水啃窝头
,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起袖子在石
头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师父,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说我身上全都是
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叫他大爷,不比我爹还高一辈?」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兄弟也
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才知道
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父,我得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胡涂涂
混日子。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
巴。」、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随便喝
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两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
───够一家人一天用。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来才知道有便宜
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我们兄弟们掷骰子,
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为了几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
都打出来,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赌怡情
,大赌发家,我寻思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我的腿都被
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找到卖骰子的,
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后天天练,走路也练,睡觉也练,现在
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几枚骰子,叫了一声,
「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父,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别的
事?」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
筋骨───」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父,你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往死里
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别生哈老头的气
。」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父,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我好。
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屎在上面。过
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不怕师父你笑话,
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十几里路都不会喘。哈大
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干这干那……
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
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镇子,
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那孩子才六
、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那会儿在想,那孩
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师父,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准备
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州郡没人
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
名,好教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
,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茏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罪狠了
,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是高俅
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干。」程宗扬拿出钱袋,「你要结交
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那些游侠
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好,我
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父,谢谢你。」
「小子,你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干爹对我是
真好,生怕我被风吹雨淋;师父对我好,是敢让我独当一面。师父,我真是服了你,这
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
「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把事办砸了,立刻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给你丢脸
!」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天刚亮
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家奴,穿着粗布衣服,肩膀的
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这些人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后蹲下身等着。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起,凌
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顺流而下,朝
偃月形询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
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然后
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佛无数攻城锤
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是坝体足够坚
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多的木
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他们弓着腰,身体
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把树干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家奴把
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开的一
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干。早一步,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被撞飞;迟一
步,树干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
次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
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后,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也不用
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的树干顺流而
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他们光着膀子,浑身
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
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变得驯服,彷佛一头头巨鲸被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
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
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虽然只
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千军万马的气
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脚下的堤坝,娴熟的
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起来,
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树
木卷走,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
「钩紧了!别松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
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
料就会直接弹飞,后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
的数目。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看不出
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
人,晦气。」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从远处
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后抢过他的行
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自当捷
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如实把
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宋国的
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对冯源交
代几句便赶往舞都。
第二章
敖润正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青面兽
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润只好留在城
中来回传递消息,还要安抚富安等人───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兵来护卫衙内,
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
代,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大法对临安的情
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东西程宗扬也
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
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与莫如
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过午时
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装
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的直线厚厚地
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上面绘制各种云纹、禽纹、兽纹、虫纹、花鸟纹和文
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荒地,显得地广人稀。路上往
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马飞驰的少年
,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多是
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后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槐树下
,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干嘛?」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呼地站
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一份
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不识字……」
「那你拿着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果心情
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员外了
?」
听到员外,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样,赶
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以兄弟相称。」
刘诏放松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架子都
没有。」
程宗扬打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的名头
,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印,相当于官
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行里的
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朱老头不高兴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大爷一
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边改成马倌。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随着
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有模有样了。
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昨晚我才跟商会联
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吗?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敖润拿出一
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止住敖
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口气,^「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但云家进进出出的,多数人我都眼
熟。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舞都,转念一
想,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个我都
见过,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问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云家的
产业。」
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准备一下,我跟你
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张沉静
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起来,他身边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房这样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心的逍遥之士
,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的权谋之士;还有小
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只有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
,虽然已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神入定
,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秦桧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秦会之道:「家主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
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单说了
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后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
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尽管放心。」
秦会之二记下,然后道:「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库中金
铢几近告罄,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除去自
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道:「上个月
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二十万
石,上限为一百万石。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石。
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在最关
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两成
。」
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助晋国度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情形
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
仙师先后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观,算
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钉子。
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偏偏没办法翻脸。
干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州士民
崇佛好道,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如果盖庙需要水泥,一律
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
秦会之迟疑道:「长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眼前这一关。」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让
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业,陆
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封书信,我便
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只是挂念公子,一直
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不
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能应付
。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是被宋国上下
连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折腾不
出什么花样。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现
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也不过四石,折下来
才四、五百斤,不及后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
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这时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澡。
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干什么?」
小紫笑道:「云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还
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对城中
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伐下的树木扎
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河里的木排一条接一条,能盖住半个
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于官地
。」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
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为货物出售
,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骚,说
封侯虽然光彩,但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妥,还不如地
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你也干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搭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是你说的大宅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人高,
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每隔一百步建
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楼,大门前还有儿臂
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子,看
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程子,你要打
下一座就发了!」
「疯了吧!」程宗扬喝斥一声,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理权绝
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干!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
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却是有骨
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别嚷!有人。」
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后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云六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知三爷
。」
程宗扬心头一喜,「云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干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他近前,云苍
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便请回吧。」
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小侯爷
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当成空
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云家几位到现在还
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出了这样的
事,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云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笑道:「云老哥,多日不见,
小弟天天都挂念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云家是好欺负的
吗?」
「云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云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不怕你知
道,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云家跟他们兰陵萧氏绝不算完
!」
程宗扬暗道:我不是来了吗?要是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磕───虽然这件事
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他的不对。天地良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
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云老哥,你云游天下,见惯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几件好
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云苍峰皱眉道:「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云苍峰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势不
罢休!」
「云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云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云家也要脸面的
,再拖下去只能翻脸。」
「云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各位
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云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云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第三章
云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碗茶沏都喝
得没味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里更急的是云
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训。她的身子本来就
弱,再加寒毒的威胁,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门外八
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那不是来赔礼告罪
,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还不敢埋怨,顶多在门口
晃两步,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靠近坞
墙的位置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逊色
。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半载也能支撑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悄悄问
,一「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程头儿,你说过只能
让云三爷亲启,我不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口气:「自
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吧,大
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做了望门寡?
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云秀峰凭几而
坐,神情冷峭;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几眼,又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云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
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云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说程少
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辉,满
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用。
此灯在手,往后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
云秀峰轻蔑地~一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排,依
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传,只
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钮。
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压下
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后道:「第二件是一
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喀的一声分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一
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中凭空
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然没有
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半座大厅的房屋
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松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吹不入
,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两室,各有桌
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却不会
透出去。」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那盏台灯放到
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里
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后喀的合紧,恢复成不起
眼的蛋形物体。
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蛋屋,
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云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座蛋屋,当能提
供一些方便。」
云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云秀峰已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
…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云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修为便
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但以云家的财力,请来一位
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道伤疤,「曾有人用珊
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不住,
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没把短剑拔出
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器都不
用拿出来献丑了。
「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无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即便阁
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脏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雷兄把手竹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
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尖伸去
。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枝物体在他的
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笑声便戛然而止。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接着直挺挺
向后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发!看他的头发!」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味。他
口吐白沬,手脚微微抽搐,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被那件
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云秀峰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放在他面
前的几案上。
云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口气,「做为如瑶小姐
的聘礼。」
「住口!」云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后取出
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云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干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云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不是花
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别拔剑啊六哥!」
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厚颜无
耻地登门?」
云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聘礼根
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云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银一声,云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连累我
家小妹。」
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如瑶姑云苍峰
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久却连句话都
没有,做事太不周到!」
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信见三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
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云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你既然见
过如瑶,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云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
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事,而
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也要把云
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逍:「小弟在临安也有点产业,足够如瑶姑娘
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云秀峰道:「在西湖边找
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他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他实在不
好接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
云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象话!」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云秀峰目光如炬,见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云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云家对这位小妹妹
的宠护,他要说娶来当妾,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如果云如瑶当正妻───月
霜呢?小紫呢?让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放过他啊!云家
的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为正妻
,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云如瑶……不用三头大,他的脑袋就有三
个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门的妻
子……」
砰的一声,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一个字
,「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传来一
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账!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干!云丹琉!
程宗扬倒不是怕她,可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于是二话不说,朝马
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后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火
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拿那么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一阵响
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子吗?
咋回事了?哎哟……大爷这腰……」
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妾,大
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
,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转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所谓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身死
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你没
事吧?」
朱老头长吁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犯什么
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声越来
越远,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响,一枚羽箭疾射过来,正落在脚前。
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
宗扬的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纵
饶你一命!」
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稼
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成这样
,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
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买酒喝
。」
义纵皱眉道:「干嘛压着嗓子说话?做贼吗?」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早出
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义纵掂了掂钱袋,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们就给
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毒,居
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中
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不多,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
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他们也
不算难事。问题是他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否则跑掉一
个就后患无穷……
一犹豫,再想动手就晚了,一道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随便
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妳是要命,云家怎么养出这个暴力
女?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地上蠕
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的,偶尔有几
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却没
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比起
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
云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妳姑姑守寡去!」
云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干!妳真砍啊!」
云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辈子不
嫁,我们云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干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露出一抹寒光。
「云丫头!别以为我怕了妳!」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妳姑姑是大人的
事,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么?」
云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了我们
云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这丫头铁了心要干
掉他,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他现在的修为,云丹琉真要玩命
也难说胜负,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能伤了她,等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
,眼看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云丹琉的偃月刀如
游龙般袭来,然后失声道:「你───」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道:「
云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
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妳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证原汁
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云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云丹琉收回刀,如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我不把你剁成
肉酱就不姓云!」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小程子,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猎猎飞
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有先见之明,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如果刚才把亵衣
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不住,
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腔的空
气彷佛被一掌拍空,长出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棉,从经纯中传来刀割般的痛意。程
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随时可
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一片血迹,接
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
,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彷佛与气轮融为一体,
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妳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妳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
死气,眼下阳盛阴虚,妳要是……」
「不要。」
「丫头,妳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他也
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妳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至于遭
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她那个
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毁掉正在盛开
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手毁掉
,意味着孤独终身───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这点保
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
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妳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一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时候倒
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
让他瞎想!」
「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
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
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也
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妳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
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老婆又
不是为那点事───死丫头,妳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家的门!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安没来
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
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了─
──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
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
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
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
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
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
叫来丨乙「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口气打进去!」
「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后从壕
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吊
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云苍峰
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嚷道:
「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妥当,
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皮寸步
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到当日见面的
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皮抛到九霄云外,上
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氏祖传
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何面目见先人
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只是发
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托付
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
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云秀峰
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
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
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
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过去吃
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怒之余
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
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不是家里人,
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
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
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
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
,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
」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
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从进门开始
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
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
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让这小子血溅
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鼓,六
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
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
根本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
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便于此耕耘
。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
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
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
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
,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
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云
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云家
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正门
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
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云氏
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
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
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
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
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
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云
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学
的───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
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便闪
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守护。
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
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
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
,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确
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
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铁了心的。每
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
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
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
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婢轻笑
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
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
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撞见,他还笑
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一边道
:「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
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妳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
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
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
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奴家
……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妳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
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妳……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
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没有辜
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云
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云如瑶轻
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妳
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一迭书
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窗而出。
第五章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纽绳而下
。两丈高的城墙跳下去并非难事,但云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到地面,墙上
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根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背后还背着云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他和云老哥他们都可以去死了
!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到林边
,刚藏好身形,吊桥匡的一声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转头一看,当先的竟然
是云秀峰和云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远兜了
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云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在他和敖润约好的城墙边
,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
敖润探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动静?
难道是突然改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扬远远看了还蒙在鼓里的敖润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云家人逮
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狂奔,
一边想着: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力气差一点哪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云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场马拉松。程宗扬终究伤
势未愈,这会儿只觉心浮气躁,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大路,往偏僻
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云如瑶,拉开拉链。
云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
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后道:「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了,妳瞧,有个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石、树
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云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云老哥,另一个就
在这里。」
程宗扬带着云邻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座蛋屋彷佛飘浮在山中
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温暖。
云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后靠在床上精
疲力尽地喘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告诉妳,六哥他们之所以不同
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和妳身份一样做为平
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那个女子和妳一样,我不愿让妳们受
半点委屈,如果妳不喜欢,我便送妳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答应。
」云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不后悔。」
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妳。」
云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是暖床侍寝的奴姬,奴家
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云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两人唇舌相接,良久才
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妳的。」
云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难以察
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云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舒口气,「正合适。」
云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后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云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唇瓣分
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云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眼栩栩
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他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腹肌,下面还
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妳画的吗?瑶儿,妳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一张写
满蝇头小揩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妳写的!」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大胆,连《金瓶梅》也瞠乎其后
。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想象。程宗扬本来边看边笑
,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象云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
,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云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彷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云如瑶狐裘松开,露出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的身子
低声道:「妳刚小产过,别着凉了。」
云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的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云如瑶道:「你走后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后来身子一天凉似一天
,三哥不放心便找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何越来越嗜酸
还断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家小产,用了下胎的方子
,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隐瞒不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云如瑶失身的端倪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江州之战
如火如荼时突然抛出。一则丑闻酝酿数个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
──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顾不得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了,妳
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妳伤了身体。」
程宗扬一手环着她的纤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润的双乳上,接着他张开手掌
在衣内一滑,包住她香滑微凉的玉乳。云如瑶身子一颤,含羞转过脸。
程宗扬在她耳边轻笑道:「瑶儿喜欢这样,对不对?」
程宗扬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头,在指间揉弄起来。云如瑶「呀」的低叫一声,娇
喘道:「郎君……怎么知道……」
程宗扬坏笑谨:「我还知道瑶儿喜欢粗暴一点。」
他指间略一用力,云如瑶纤软的娇躯顿时一阵颤抖,她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中,「
奴家云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行的淫妇,可是郎君,我一点都不后
悔。」
她扬起脸依恋地看着程宗扬,然后双手一分,那条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着解开
贴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体,声音微颤着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有,便是被郎
君耻笑,被郎君当成最淫贱的奴婢,奴家也不后悔……」
云如瑶咬着唇瓣,两眼水汪汪又湿又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间。
「瑶儿……」
「奴家已经出了云家的门,从今往后眼里心里便只有程郎一个人。」云如瑶柔媚地
说道:「郎君累了一路,便让奴家来服侍你。」
云如摇解开程宗扬的衣物,丝毫不嫌他下身还未洗过,便张开小嘴轻柔地吞吐起来
。她的唇舌又凉又滑,刚开始有些生疏,不多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技巧,吸吮得越来越
顺畅。
良久,她吐出阳具,一手揉着红红的脸颊,「嘴巴好酸。」
程宗扬一脸销魂的表情,「瑶儿,妳怎么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书,里面好多花样……」云如瑶红着脸小声道:「人家天天想你
,想得受不了就写下来……都让你看到了。」
程宗扬坏笑道:「我们把里面的花样都试一遍好不好?」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放在床榻上,然后双手扒住她的雪臀,轻柔地朝两边分开。
云如瑶肌肤如冰似玉,像婴儿一样光滑,臀间娇美的玉户柔柔绽放,宛如冰雕一般
晶莹。
隐秘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云如瑶的身体颤抖着,体温开始攀升。她常年寒毒缠体
,肌肤冰凉,却是内媚的体质,稍加挑逗便春潮涌动。知道云如瑶未曾小产,程宗扬便
抛开顾虑,他这些天跟十几个光棍汉挤在一起,偶尔跟死丫头搂搂抱抱反而更加火大,
此时玉人在侧,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阳具顶住少女柔腻的穴口慢慢贯入。
云如瑶昂起头,感受着情郎温存和细致的进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火热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粗硬的肉棒彷佛散发出无穷热量,让云如瑶
整个身子都彷佛融化。
云如瑶羞媚的闭上眼,身体轻颤着道:「檀郎……」
云如瑶的呢喃声彷佛一个信号,程宗扬的身体猛然一沉,阳具硬硬地顶到云如瑶体
内,一直顶到蜜穴尽头。云如瑶只觉娇嫩的蜜穴似乎被阳具撑裂,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
低叫。
程宗扬伏在云如瑶光洁的玉背上,腹部紧贴着她滑嫩的雪臀,怒胀的阳具在她小巧
蜜穴中用力捣弄。云如瑶秀发散开,玉体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滑腻的雪臀被程宗扬压
在身下如玉球般滑来滑去,中间的嫩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随着他的抽送不住收紧。
云如瑶虽然娇娇怯怯,在床上却奔放又大胆。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负,还主动翘起
雪臀让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后一托,将她的玉体扶起来个观音坐莲。云如瑶靠在他
胸前,两条玉腿搭在他膝上,娇美的蜜穴绽露出来。一只大手伸进她蜜穴上方的裂缝里
捻弄花蒂,另一只手掌则拥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双乳。
云如瑶媚眼如丝,粉颈靠在程宗扬肩头,玉颊侧在一边被他吻住红唇,整个人就像
要融化的蜜汁。
怀中的玉体反应越来越热烈,忽然云如瑶勉强分开唇瓣,「等等……」
云如瑶解开长发分出一缕发丝,与程宗扬的发梢软软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程宗扬明白过来,低笑道:「这应该是我们的洞房,可惜没有花烛,只有一个……
咳,手电筒。」
云如瑶贴他颈侧道‘丨「太亮了……」
程宗扬笑道:「怕我看到吗?」
云如瑶羞怩地侧过脸,「郎君还在人家……里面呢。」
少女柔软的玉体宛如春水,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程宗扬的挑弄下,云如瑶身体很
快颤抖起来,忽然她蜜穴一紧,花心抽动着,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寒气。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虽然诡异,但对拥有生死根的程宗扬来说没有丝毫妨碍,那股纯
阴的寒气彷佛一丝清泉汇入丹田,反而使燥热的阳气安稳许多。
程宗扬的双手托在云如瑶膝下,将她粉臀抬起少许,然后从下往上挺弄起来,他刻
意保持着节奏,等云如瑶的身子再次颤抖才一泄如注。
云如瑶冰凉的身体洋溢出一丝暖意,只是她身子娇弱,接连两次高潮早已支持不住
,蜷在程宗扬怀中迷离睡去。
程宗扬拥着她纤柔的玉体,心头一片平安喜乐;只要没有辜负如瑶,即使面对云家
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饴。
两人又缠绵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云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压根
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云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条睡袋
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妳的绣楼没得比。」
云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着茶壶喝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云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蛋屋把
她放进去,「妳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疑地看
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心虚?云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烦了。」
程宗扬沉下^5,「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来了,
赶紧把绳子扔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我怕你过来
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敢还手,被他们用
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云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马嘶,
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心
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快天亮,云家才有人过来说三爷叫见。」
敖润咽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咪咪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要往心
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云三爷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主以前是误
会,往后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是看到云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索性断绝关系,不再承
认云如瑶是云家的人。他本来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云家直接把锅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云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跟着朱大爷出门,多半是去找你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我安排
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云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云家直接把人扫地出门,
再跑就没有意义,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云秀峰和云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云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与她年
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云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后悔……只是瑶儿
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趸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妳
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云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云如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云如瑶
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云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云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妳姐姐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云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到两女
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后竟然把他赶出来。
「这算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离开屋子,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了摇头
去了静室。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
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拿下来
。」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运出的
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程宗扬道:「当初
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在程氏商会名
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间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
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限于商
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一下,五成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的利率
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的风险未免太大。
最要紧的问题是───「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
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一张股
票。一年之后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贯钱对
一般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安兴风作浪都
不在话下,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老敖!备马丨‘」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后面去!」
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后关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
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扬在舞都待了七、八天,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象的不同,舞
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划分为二十四个坊,
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卖粮、米、布匹、酒
水,所有的商业行为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铺面同样寥寥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只有
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墙边缘
,然后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
,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占了大半
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就几百人口,门下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家奴从生到死都
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
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
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品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日子,
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不信他们不花钱───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
里用出去寻乐?舞都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间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为到处都跟临
安一样?」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云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晋宋?
原来是没生意做───不对啊!我在临安听说汉国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起宋国也
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
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国故地,地方
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云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为经历
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怕比苍澜好不
到哪儿。
朱老头等的就是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这小子,然后劝小程子别满门心思做
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干正事要紧。他笑咪咪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程宗扬却笑起
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大笑道
:「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里长吁
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云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云如瑶亲了一口,然后道:「死丫头呢?」
小紫的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妳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程宗扬探头一看,小紫果然在看东西,
只不过是云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云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待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没想过教小紫认字的必要──
─别说朱老头,她跟了他这么久,他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会之等人
偶然学的,没有系统学习过。
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大胆奔放?完全是少儿
不宜!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干的就不少。这两个一个有
想象,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说不定会起什么反应。
云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有没有
告诉妳,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云如瑶抿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人很少
买东西。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生意,只好关了。」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对商
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具,一张几
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我开一间家具作坊,聘请熟练的工匠,大
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只用一、两个银铢。
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铢就能
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奴家小时候,
哥哥曾经贩来一批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后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
家具,每样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
上千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后,等树木成材,杜家派家
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后按照那些家具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产的。平
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回去便原样打造
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得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沟栽树
───汉国的豪强是存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云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可以自
己种,钱铢却种不出来。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钱铢大都用来窖藏。
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朽烂还以为盛世,岂
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己没有
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管道。
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就成了一个僵局。如何
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
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黑沉沉
的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代那种
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随意使用的灯油。说起来,那些半
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的夜生活分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云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
他挽住云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黑纱胸罩,雪白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
现,乳尖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云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云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手边倒
是有衣服,但都是从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听到两人进来便笑吟
吟地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妳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姐姐又不介意。」
云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条薄薄的黑
丝内裤。云如瑶惊叫着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轻轻一舔
,云如瑶的身子顿时软下来。
「死丫头,妳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其实挺大的,云如瑶和她
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只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云如瑶道:「瑶姐姐,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妳干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姐姐的媒人呢。」
「哪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云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要不然
也没有后面这些事。
小紫撒娇般道:「姐姐,好不好?」
云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自焚,一会儿火上来了连妳也烧到!他大度地说道
:「妳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云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当的。」
虽然云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疑死丫
头是不是给她下蛊?
小紫笑道:「瑶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云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妳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云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了身子
^」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小紫将云如瑶的内裤扯到膝下,露出光润的下体,笑道:「姐姐下面颜色好浅,跟
冰玉一样呢。」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间挑弄片刻,然后没入花唇。云如瑶勉强握住小
紫的手腕,玉体战栗不已,不一会儿便露湿春心。
眼前香艳的场景使程宗扬下身不由得一阵火热,他原本还担心死丫头每晚跟他挤在
一起睡,如今有了云如瑶会不知怎么安置。眼下她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简直是求
之不得的好事。话说回来,像云如瑶这样的娇小姐从小起居睡卧都有小婢服侍,出嫁时
候,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门惯例,连与夫君交欢时,旁边有小婢服侍也
见怪不怪。他觉得不可能的举动,放在她的环境中就可以理解了。
程宗扬发现云如瑶娇怯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离群索居的生活
不仅没有让她变得孤僻,反而使云如瑶对正常生活充满向往和异乎寻常的激情。对他的
任何要求,她从来都不拒绝,反而用更大的热情来迎合他。
短短几天,两人便换了十几种花样。云如瑶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至极,
每一次都让他淋漓尽致。云如瑶初尝滋味,正是情动十分,接连几日两人都是在缠绵中
睡去。随着两人的交合,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不断弱化,手脚渐渐有了温度,雪白的玉颊
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婉约的风情。
云如瑶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云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云如瑶表现
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现出赤裸裸的
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是平等相称的姐妹,更像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都厮混熟了,那
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宗扬也不把他
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发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干,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
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讨活干,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日还要劳烦你
们。」‘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买了五百
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把上品
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铢。」
「干得不错。」程宗扬把账册递给云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
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父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姐姐!
几天不见,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啊—,」
「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父!」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工钱,
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这个狗才!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丨‘」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去。
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子我孝
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
「小的明白丨乙云如瑶忍着笑,肩头乱颤。小紫问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压低声
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今晚好好乐
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里都是做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后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内原本
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茅舍
。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胸膛,
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有这两条大汉
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的唇角黏了两撇胡须,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到义纵
,程宗扬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装虽然简陋,
但夜间混在人群中已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忽哨,
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云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丨」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年聚在
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有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满面纠髯的大汉
。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过来对
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一挺,
「杀过!」
「好!有桩来钱的大生意,你干不干?」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干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云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汉^^!
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丨乙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如今都到齐了
,」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
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父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间,生
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丨丨」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济南当
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都,哪里还有
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因为收留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老贼灭
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地划上
一刀,嚎啕大哭。‘高智商的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父,我刚才是硬着头皮上的
,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火堆尿
,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来,一边大叫道:「老贼!
小爷尿你一脸丨乙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彷佛平添百倍勇气,也顾不得去提裤子,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半天风
头才得意洋洋地下来。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现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起了疑
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太守的车队,
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面,还收了杜氏送去
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待那老贼
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中流,就拔下
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施救,我们就从林中
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颇丰,
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介不取!一半的钱铢拿出来扶弱济
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胸膛;
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干了这碗丨:程宗扬
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后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弟都是杀人如
麻的豪客。」
「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他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设伏
,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要他跟在身边。他摸了摸胡须
,难道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上装作
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父,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父,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他没想到的。程宗扬没说「
你这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说,你的小命
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些
木头打水漂,赢了赚的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他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他当成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了几句
,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便喝道:「兄弟们!醒醒!干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方的几名士卒解下马匹
牵到船上,然后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豪杰有几
个不想干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胡子,万一被雨水冲掉
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都蒙上
面,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他
戴着前高后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船上,船夫竹
篙一撑,船只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船只打个转,正在撑
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易。已
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始下沉,接着
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后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喝一声
:「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是盛夏
,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救,还是被河
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
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盯着那中年人,那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先,他也匆忙跳下
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公尺也不在话下,
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住衣物
,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变得沉重,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
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神情委
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
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密谋劫
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却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几个家人相机
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程宗扬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官宁成
,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他忽然脸色一变,
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云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衣逐一
烘干。
宁成脱险之后,立刻命人拦截几块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攻击
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便死伤数人,剩下的顿时
做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地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些游侠
豪杰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外看热
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
:「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的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忽然叫道:「那个!那个姓高
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往
他的脖子上套根锁炼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啊!」
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头儿去
丨‘」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他看着云如瑶正在烘烤的衣
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来。」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姐是平亭侯
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难道平
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坐针毡
,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锋一转,问起邳家在舞
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年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年赏赐
,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要出点血,于是咬
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在下也就放心
了。来人啊!」
两名婢女捧着一只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邳寿掀开红绸,盘内是一迭
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他大喝一声,
「义纵何在!」
邳寿打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硬着头
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
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只是惊
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两坊地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邳寿暗道这
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邸寿也不在宁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子邳忌
:「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鹦鹉
,「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老贼,
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
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哪里出
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
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过此
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瞒得住
?」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堂
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祁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快!
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丨二邳忌大笑道:
「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干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丨二义纵却暗怀隐忧,宁
成横下心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他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个姓程
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无影无踪。官印一旦丢失便是
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他遗失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
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后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后暗中派人沿河搜索,
但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不会轻易沉底,既然没有踪影,多
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他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离开,自然不
会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是盗贼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
曰疋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威势,艇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处,但
丢失官印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
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丨二程宗扬捧着一只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
「果然是你。」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太守
。」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只革囊,囊上系着一条青
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果然是他的太守银印。「
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升平可
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也是
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打听出
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平亭侯的世子!」
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
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将一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
忌,将刀架在他的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的酒肉
!再备一艘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地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过弓箭
,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结舌。邳忌望着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瞪出来
,接着膀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寂中,宁成如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一律
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你──
─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
郡兵已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楼内忽然升起浓烟
,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地说道
:「老头儿,你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姓宁的先把人质干掉了!在场的人全傻了!平亭侯
的世子啊!老宁像杀只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满院子的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个罪名,我在旁边瞧着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喂鱼了
。」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子,你
在舞都待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
去,坊里的土地交给我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心黑、手狠
、敢捞钱,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阴时候办?」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巫宗再
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
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去洛都风风光光开间店铺,让
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地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云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个
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错,可
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路,一边建,
一边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如果
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商买来的木
材不用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放到门口,让人一眼就能见到
。每种商品都要有两间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酒肆或茶肆,简陋点不要
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定下方案。等云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赞道
:「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云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二天程宗扬又
狠狠震惊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干,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直接勾
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朝廷请
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他掀开衣袖放在熏炉上,
「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动至死也没人敢说一
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干,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坊贴出
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钱铢,就是十
斤烂茅草也是同样价格。舞都欠缺商业活动,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来钱的管道,听说只
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的茅屋、残柱、碎瓦被拆除
一空,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后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没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
中少不得有人闹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城中百姓
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间新来的商会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坊墙也
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前跑后
,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后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是没进去,那牢里是真
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管什么身份,
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干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丨」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青面兽
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云如瑶心细如发又长于心算,程宗扬把往来的账目
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是朱老头和哈迷蚩,两个老家伙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
,乘乘凉,喝喝茶。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第一批
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舞都人
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屋子极
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物都放在里面
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木板上
。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铜铢就可以买
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枝只要
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牛皮条,两枚
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就能买一罐。
走累了,隔几间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水冰镇
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下搭着高大的
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块用绳子围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桩,中间拉着一根绳索,一
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颗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
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城里的百姓,就是一
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张不到
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
,「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后转入商会,随即被调到家乡
负责丹阳的商号。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后,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陈乔,让他就
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物,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枝一个大包就能带走。
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两天。」
陈乔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就带不
了多少。」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舞都
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只只要两枚铜铢,谁都能买来尝尝。
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能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一样,虽然贵了些
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绳技艺
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于是我
把他们请来了。」
「请得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云如瑶从帘后出来,轻轻替程宗扬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云如瑶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细目,那些货物从丹阳买
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妳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润也不
会太高,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十的利润。第
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
,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不打算用这些小店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
一个流动的管道。
程宗扬挽着云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这样他
们才有钱往外花。我把货物改成小包装,让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他们手里,又
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后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云如瑶道:「那些百姓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有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多,留
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出劳动
,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不只是价值千金了。只要
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稳稳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目上算不出来的,也
不用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
,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
有无,妳就不必担心我会亏钱───怎么样?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云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是。十
年之后,奴家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位大舅
子谈谈心。」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云如瑶和云家。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
候教。这一次云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云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
的意思,这一回云苍峰和云秀峰避而不见,云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
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云家面子,不愁云家不接受,但云家的
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云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
里去。」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
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地方上的豪强,但百
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成
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
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
或试探着开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
成治下出现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于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
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
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心里嘀咕,他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
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
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程宗扬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
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
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程宗扬,一方面这是宁
成对程宗扬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
料。他的头发被髡得干干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
怔的像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
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
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一句话便把铜矿给他了?
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
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还是他的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
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
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
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延伸到邳家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
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
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
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
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冷哼一声,「
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宁成说得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
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宁成。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
时,秦会之还调动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
,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为主,
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
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座院子。昨天,七里坊
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
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
行。
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后无家可
归的游女,弄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坊中打理的
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
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还空着。想要挣城中大户的
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在他的计划里
,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
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水平。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都是城
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踪影。程宗扬
暗自摇头,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心,到现在都没有往
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
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太守抓到把柄
,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块空地中有几座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往后
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划出区域做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房子一搭,
程宗扬就搬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兽一身
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只羊好好犒劳他。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劳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他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扔给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忙,哈
迷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干?」程宗扬说着进了院子,却
看到一名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却先红了,「公子
……」
「雁儿,妳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哭别哭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都是赶
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掩人耳目,毕竟蛋屋不好随便让人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妳紫妈妈在干嘛?」说着拉开密封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跳。
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里面只有小紫和云如瑶两个
人。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云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脚边卧着雪雪
。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皮装,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出来,流
露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高跟鞋却是他家女奴专用的
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名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罗裙掀到腰间,娥眉微微颦
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娇柔的
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云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程宗扬走过去,只见阮香凝下身一丝不挂,裸露着雪团般的美臀和两条雪滑玉腿。
她的双手搂着艰股,将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开,露出娇嫩的羞处和柔软的肛洞。
「妳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姐姐想把后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过,帮
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姐姐就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云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样?好
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姐姐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只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久别相逢,雁儿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体时一样吃痛的神情。程宗扬的动作愈发温存
,先浅后深,一点一点进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儿眼眶含泪却咬着唇,乖乖迎合他的
进出。
雁儿的容貌虽然不及死丫头那样夺目,但也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尤其是她像小羊
一样温顺的样子最惹人怜爱,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拥在怀中小心呵护。
少女娇美的玉体鲜嫩无比,使程宗扬倾注更多热情。雁儿白嫩的双足搭在他肩头,
随着他的挺动,圆润双乳在胸前微微抖颤,似乎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到天荒地老。
良久,程宗扬身体一沉,粗硬的阳具深深插进雁儿滑腻的蜜穴间,在她体内剧烈地
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边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干净,一边柔声说道:「还好
。」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有些不
放心的样子。」
程宗扬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雁儿和
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只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反咬一口也不
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姐姐,上个月刚生个儿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他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可眼
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行,我得给
吴大刀和柳姐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子、小
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还有礼物带给他们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武二郎
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南荒。程宗扬不知道武二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小三去求
亲,只能说二爷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求亲能求成冤家,实在没
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了他一
通,然后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出一只
盒子,用「叔叔带妳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妳看这是什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个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丫,忽
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的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被程宗扬狠狠吻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却是阮香凝
被一名侍奴扒开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进她柔嫩的屁眼内,模拟肛交的动作。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郎君便是这样做的吗?」
阮香凝羞媚地说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来了兴致,让奴婢伏在栏
杆边,从后面给奴婢后庭开苞。」
云如瑶用衣袖掩口轻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晓事,后来每次用过马桶都会用温水灌肠,把后庭清洗干净,除去
异样,然后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来了兴致便能随意使用。」
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见着阮女侠总是盛气凌
人的样子。后来阮女侠不知怎么拿到一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
天天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来园子里请安,那天听她们说起
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做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干出这种事,就算为了报复黄莺怜,也是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云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试验品
,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玩笑。不
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
「那我带妳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高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衣服的
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点着油灯照常营业。
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等开始
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是路过的商人
,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云如瑶早已习惯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脚步好
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云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云家的豪富,她房中
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倒是第一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枝。云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却把
自己的一枝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
枝。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
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丄问会向城中百
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回到商会;到年中付
薪,这枚银铢发到你手中,等于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等
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程宗扬
:「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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