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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 发帖数: 1985 | 1 谢宴设在东市边的一家不起眼酒肆里。
这地方商成来过一回。去年一一现在应该说是前年了;前年冬初进京时,他就是在
这附近与一本晋代大书法家卫夫人的真迹失之交臂。记得当时他也是在这里与田岫邂逅
,她还想邀约他以表谢意。可惜他那时不知道她就是田青山,随口便拒绝了;不然的话
,也不至于今天还得巴巴地从西城跑到东城来吃喝这一顿。
田岫早就到了。她在酒肆里要了个雅阁,又点了酒菜,只等着今晚这顿酒席的主宾
商成。
商成一进雅阁,她就向商成施大礼称谢,然后拿出一本书赠与商成。这书当然就是
她所撰著的《青山稿》。她听陈璞说过,商成很喜欢这本书,早两三年也曾在燕州买到
一本,可不慎蟊贼窃走,至今想起来还恨意犹存;后来之所以到处打听“青山先生”,
起因还是在这本书上面。因此,她便特地从陈璞那里要了这本书过来作为谢仪。
商成神情尴尬地也说了两句抱歉的话。这事他不好多作解释,说得越多田岫就会越
难堪。嗨,他要是早知道田青山就是田岫,又怎么可能去到处打听她的下落?所以他三
言两语道过歉,就顺着李穆的拉扯坐到上座。
他翻开手里的《青山稿》。书的扉页上写着两列字:
“恭致屹县商公子达斧正。
闾右田平。”
字体端庄,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田岫的亲笔;笔画分明起收有力,停而不断直
而不僵弯而不屈,正象她第一眼便会给人留下的印象一一她的脸庞轮廓太过清晰分明,
一看就是个心志坚毅不易屈挠的人物;十四字个个都是外见圆润内藏刚劲,正好就与这
两列字相映衬,都是锋芒含而不露一一他就没见过请别人指教斧正时,却在落款上不题
半个谦恭敬辞的人……
他翻着书随意阅览时,酒肆的伙计就在上酒酿布菜馔,等伙计忙碌完退下去,田岫
捧起盏就给他敬酒。
商成喝了这盏白酒,然后又回敬一盏,再与李穆饮一盏,就说:“白酒不敢再喝了
。”他摸了把自己的脸,苦笑着解释说,“今天大朝会上,我吃了大亏,被人给揍了一
顿。”
其实,李穆和田岫早就看见他的左边脸颊上有一块青紫,左眼眶上更是一大团乌黑
,颧骨上还有一条不长的血口子,心头早就纳闷了半天。只是商成不说,他们不能落他
颜面所以也不方便打问。眼下既然他主动提起这事,李穆就好奇地问道:“你可是上柱
国,又是实封的应县伯,谁敢捋你的虎须?何况正旦大朝是三大朝会之首,天子驾前,
谁敢胡乱动手。”
商成把自己的丢丑事搬出来,本来就是想挑出一个大家都能说道的话题,所以也不
隐瞒,就把自己与杨度在紫宸殿上大打出手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不过为个歌姬打
架的理由实在是难以出口,更不足为外人道也,便用春秋笔法遮掩过去。
田岫大约从陈璞那里听说了他为个歌姬而与杨度争风的事情,便笑着低下头不说话
。李穆不清楚事情的来由,便一个劲地打听。最后逼得商成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
就是为了个胡姬。杨度说是他先看上的,可人却是我先领走的,他气我坏他的美事,就
四下传小话糟践我的名声。他都不打听一下,我屹县商和尚是好欺侮的人吗?没的说,
只好让他知道锅是铁打的!”
李穆与商成认识交往才几天的工夫,彼此却熟捻得多年的朋友一样,知道商成性情
豪爽不羁,就笑着说:“你都吃了这么多的拳脚,那杨烈火怎么毫发未伤?”
商成摆出气忿的模样,把手里的盏朝桌上重重地一顿,说:“谷鄱阳敢拉偏手,这
个仇我是记下了。早早晚晚叫他好看!”
“杨度与谷鄱阳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你单枪匹马能挑得过?”李穆摇头叹息说,“
我看是难办啊。依我说……”
正说着,就听外面四面八方的钟声大鸣,铜锣声咣咣地响成一片。雅阁里三个人都
是一怔,都停了话侧耳倾听。就听锣声间隙有人奋力高声嘶吼:“……渤海赤骑报捷!
开国侯郭表深入大漠,踏平穷山,大破突竭茨祖庭,掳突竭茨之元帐白马雕旗,大胜凯
旋!天子传制天下,百官休朝五日,各州府县等同,并放烟火十日以为庆贺!天子再传
制,东元二十二年二月初三圣寿之时,渤海并燕山两卫镇献俘阙下!”
又听有人大声宣读战报:“……八月二十四日辰时,职下亲率三千骑军断后,与敌
周旋鏖战半日,因敌势大,不得已向西突围。八月二十九日抵近渤海……”
听到又有大捷天子下诏普天同庆,酒肆里的客人伙计灶工厨子哪里还能按坐得住,
都丢下手头上的事情跑出门去瞧热闹。只一转眼工夫,酒肆里就剩下商成一个人。他连
郭表的战报都看过,对这场大捷也就没了什么新鲜感和好奇心,自己倒了一盏酒呷一口
,埋下头翻看田岫才送他的《青山稿》。
这本书他两三年前看过,只有五篇文章,《劝农》、《劝学》《劝工》、《劝商》
和《赵风》。《赵风》是篇游记,记录的是田岫所到各地的风景名胜,可以略过不题;
但其余四篇都是使人耳目一新的好文章。农学工商四篇他都读过,但此一时彼一时,现
在再读诵一遍,又有一些新的感悟与体会。三年前他才见到这本书时,他不过是个七品
勋衔的军官,吃粮当兵也就三四个月而已,所以,虽然几篇文章能使他眼前一亮,但更
多的原因却是因为惊叹这些文章的作者竟然能够跳出时代的局限性,可以站在一种更高
的角度去观察和思考整个社会的变化,甚至能够作出一些颇有前瞻性的预言。实际上,
他那时候想与田青山结识,更多的原因是出于一种好奇心。另外,那个时候他正处于人
生的最低谷,迫切地想寻找一个能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并能够相互理解的人作朋友;这大
概才是他后来到处打听田青山的最大原因。可是,当他意外地成为燕山假督之后,他就
发现《青山稿》上许多道理并非无的放失。比如《劝农》里的“使民有持有峙有凭以体
民生”,当初他无论如何都很难理解“持峙凭”具体指的是什么事物。可他现在明白了
,百姓手里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就是民持;百姓家里有足够度过春荒的口粮,这就是
民峙;在遭遇严重自然灾害时官府能够及时救济,让百姓有所依靠,这就是民凭;有持
有峙有凭,这就是对百姓父老的体恤和维护一一“以体民生”。《劝农》中的“守四时
更张不伤其本”更是如此,就是让官府不要在农忙时派役征伕,不要为了多挣一点政绩
而去伤害到百姓的根本。百姓的根本是什么?不就是土地上拿汗水和力气换来的一点粮
食吗?
他捧着书看得入神,完全没有留意到街上的热闹已经渐渐远去,也没发现李穆和田
岫再回到雅阁里。
李穆朝田岫递了个眼色:看,你的记名弟子有多么地专心!
田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长一辈的人物,就要有长辈的风范,怎么能开这种玩
笑?
李穆也不在意,就对商成说:“子达,醒来。”
商成这才抬起头,自失地一笑说道:“看书入了迷。一一怎么,你们看完热闹回来
了?”
“看完了。放烟火十日啊,郭奉仪这一回算是得了大彩头!”李穆说。他又问商成
,“我听青山说,郭奉仪这番出征前是在你麾下任职?”
商成看了一眼田岫。田岫和陈璞南阳都是青梅之交,知晓郭表的事不足为奇;就说
,“算是我的部下吧。不过十九年北征时他是大军的副帅,我那时候是他的部下。”只
要是不在军中掌领实权的将领,就会经常被兵部根据需要在各地调来调去,一会你是上
司一会我是下属的,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就象他和萧坚,两个人都是上柱国,勋衔完全
一样,按道理说分不出上下,说话做事都不用看萧坚的脸色眼神。可要是宰相公廨与兵
部非把他强调去嘉州任行营副总管的话,那他就成了萧坚的下属。那时候萧坚要是不想
让他坐,他就得站着,萧坚板着脸叫他禀告个什么事,他就得先行礼然后才能说话,就
是萧坚心情不好想抽他几皮鞭,他也得先挨过打才能揉着屁股向兵部喊冤枉……
李穆和田岫都被他的这番话逗得笑了起来。田岫揶揄他说:“你朝兵部喊冤,兵部
能帮你的忙,也抽萧老将军几鞭子不?”
商成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真被萧老将军抽了鞭子,哪里敢朝兵部去告状?告
状的结果肯定是再被萧老将军抽一顿鞭子了!”
田岫嘿嘿一笑。
李穆并不明白,就问:“萧老将军明显是处置不公,兵部不出名警告也就罢了,为
什么还要罚你?”
商成笑而不言。看来李穆确实是对军旅中的事一窍不通;而田岫果然不愧是杂学精
湛,居然连这些门门道道的也很熟悉。
田岫给李穆解惑说道:“这种情势下,朝廷为了维护前方大将的军中威严,根本就
不会去理会萧老将军到底是做对还是做错,而只会把应伯的鸣冤状纸发回军中让老将军
自行处置。同样也是维护自己的威严,老将军必然不可能认错,肯定是要再重重地罚应
伯一回一一谁让他不遵号令来着?”说完又加了一句,“当然,萧老将军肯定不可能真
是因为什么心气不顺,就胡乱把一位上柱国拖去行军法。”
商成笑起来。他很有点真心佩服田岫了。很多在军旅中混迹多年的旅帅将军都未必
能了然这番道理,想不到她居然就能知道。这人确实是很有几分真本事!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就对李穆说:“你们太史局要造观天仪的事,有点眉目了。”
“怎么说?”李穆立刻两目放光。
“兵部没答应……”
李穆眼睛里的光芒马上黯淡下去。
“……工部倒是愿意出钱。”商成说,“工部答应先出钱五千缗,再在洛河驿的作
坊里拨出两个烧琉璃的大窑,让你们尝试着烧制玻璃。罗尚书和常文实都说,要是五千
缗不够,还能追加一些。只要总的费用不超过两万,工部都能承担……”
李穆高兴地直搓手。抛去俸禄和各种当应的料钱,整个太史局平常一年的度支也不
过一万三千缗上下,谁知道工部嘴巴一张,就情愿掏出两万缗呢?工部确实是财大气粗
,商燕山果然是神通广大!他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恭敬一礼,抄起酒瓶给商成满满地斟上
一盏,自己也倒了满盏,说:“子达,你我交道深厚,多余的什么致谢的话我就不说了
。来,咱们先干了这一盏!”
商成喝了酒,又说:“……不过,罗尚书和常文实也说了,工部的钱也不是白掏的
。人家还有个要求……”
“你说你说,你说就是!”屁股早就没坐在太史局少卿位置上的李穆心情大好,一
边再帮商成斟酒,一边大包大揽地说,“只要能铸出观天仪,别说工部只提一个条件,
就是十个百个,又有何妨?”
商成还只当他的职务已经落实回了太史局,便笑着说:“哪里需要什么百十个条件
。工部罗尚书说,既然这回是工部出钱,那烧制玻璃的工艺和技术大半都要归工部所有
。”
“要就给他们好了。”李穆毫不犹豫地说,“全部都给他们好了,我们只要观天仪
!”
商成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太史局和李穆的大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毫无疑问,李定
一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当然不能与人缁珠必较。而常文实虽然是个文章大家,却不
能算是君子一一没看他连自己的一手胖字都能拿出来换钱使么?他甚至难得地有了点文
采,想出了个形容这截然相反两个人的对联:君子不近孔方,胖字却言铜臭;横批一一
活该吃亏!
可李穆大度,他的挚友却一点都不含糊。半天都没言语的田岫皱着眉头突然说道:
“肃兄,话不是这样说。这是太史局与工部合制观天仪,有了结果,政绩当然是大家分
头各表,而烧制琉璃……烧制玻璃的工艺,当然也是太史局与工部所共有。至多看在工
部出钱出人的份上,让工部占大头罢了。一一何况,他们自己也只说要占工艺与,与…
…”她抬头看着商成。商成凝视着她咧嘴一笑,说:“是工艺与技术。”
“对,工艺与技术!一一工部自己也说了,只在烧制玻璃的工艺与技术中占大半的
股。”
李穆一下就冷静下来。显然,田岫在他的心目中颇有分量,所以对她的话就格外重
视。他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你看,怎么分股?”
“三七。”田岫毫不犹豫地说,“工部七成,太史局三成。”
李穆却有点为难。因为这事是他纠缠着商成搞出来的。实际上,他这次回到上京很
可能不会回到太史局,而是到户部任职,找商成帮着太史局铸造观天仪,只是他想帮老
同僚们挣点政绩而已。而且,这件事里真正出力的一个是商成一个是田岫,太史局半分
力气不出就能分到三成的股,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商成马上表态说,他不需要玻璃工艺里的股份。能坐在这间雅阁里吃饭,他就已经
非常满足了。先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时的酒后失言,到底捅出来一个什么样的大
窟窿,所以他对李穆的纠缠还有点不耐烦。但他现在已经看得非常清楚,自己到底都做
了些什么。是啊,在没有弄清楚的配方之前,玻璃很不容易烧制。可是,一旦成功了,
那谁都不能轻视它的影响。在不能大规模工业化生产之前,它或许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的
生活点缀,也许还会给另外一些带来或大或小的变化,但最关键的是,它将影响历史的
进程!想一想,李穆和太史局将用玻璃来造观天仪,透过两片打磨过的玻璃,他们会看
见什么?他们将看见一系列足以颠覆他们对天象认知的东西:月球上有环形山,木星有
卫星,土星有光环,太阳有黑子……
所有的这些,它们预示着什么?
两片玻璃带来的东西,肯定是科学史上的里程碑之一;它们也必将成为人类思想史
上最伟大的成就之一!
现在,他根本就不在意田岫提出的如何分配股权的办法。他很庆幸,他就在这间雅
阁里。和他同桌吃饭的人,一个是伟大的天文学家李穆,还有一个伟大的发明家田岫。
而他,则将以“两位科学家的朋友”的名义,出现在各种各样与这顿饭有关的书籍和文
章里,然后被后人反反复复地一再提到…… | t*n 发帖数: 14458 | 2 跟人吃饭聊天却在那光顾着看书
天底下有这么脑残的人么?除了大婶以外?
【在 v********e 的大作中提到】 : 谢宴设在东市边的一家不起眼酒肆里。 : 这地方商成来过一回。去年一一现在应该说是前年了;前年冬初进京时,他就是在 : 这附近与一本晋代大书法家卫夫人的真迹失之交臂。记得当时他也是在这里与田岫邂逅 : ,她还想邀约他以表谢意。可惜他那时不知道她就是田青山,随口便拒绝了;不然的话 : ,也不至于今天还得巴巴地从西城跑到东城来吃喝这一顿。 : 田岫早就到了。她在酒肆里要了个雅阁,又点了酒菜,只等着今晚这顿酒席的主宾 : 商成。 : 商成一进雅阁,她就向商成施大礼称谢,然后拿出一本书赠与商成。这书当然就是 : 她所撰著的《青山稿》。她听陈璞说过,商成很喜欢这本书,早两三年也曾在燕州买到 : 一本,可不慎蟊贼窃走,至今想起来还恨意犹存;后来之所以到处打听“青山先生”,
| j**u 发帖数: 6059 | 3 显示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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