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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新宋 第三十一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一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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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楼
北京,大名府。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古木连空,乱山……”宣抚使司溪
园花厅之内,一个歌姬端坐下首,轻弹琵琶,和声清唱,坐在厅内喝茶的宣抚使司一干
谟臣武将,似是对这曲《青门饮》的歌词都感觉到陌生,有人低头细品着词中的悲凉深
厚,有人悄悄侧过头去,向同席的同僚打听这曲子词的作者,然而被问到的人都是轻轻
摇头,同样也不知道这首词的来历。
莫非是这歌姬自作?瞅见着众人都不知作者是何人,已经有人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有宋一朝,曲子词极甚,风尘之中亦有佳词,倒也并不足为奇。在座的虽然多有饱学之
士,可坊间词曲之多,学问再大的人也难以尽知,一阙好词流行不过三五日,便有新曲
新词取而代之亦是家常便饭,只怕便是苏子瞻在此,亦不敢说他听遍了天下的佳词。故
此众人倒也并不会因此觉得羞愧,眼见座中无人知晓作者,听见那歌姬一曲唱罢,与游
师雄坐在一起的参议官折可适已经开口询问:“叶三小娘子,未知这曲《青门饮》,竟
是何人所作?”
那歌姬盈盈一礼,轻启朱唇,正待回答,却听花厅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有人朗声
接道:“折将军,这是熙宁朝的状元公,尚书省左司员外郎时公邦彦的得意之作……”
听到这个声音,折可适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见众人纷纷起身,他也连忙整了整衣冠
,起身相迎。那个歌姬好奇的望向门外,不知这个一语道破的来人是谁,却早有管事的
下人过来,轻轻招呼她退出花厅之内。
声音落下,最先走进花厅的,是宣抚使司的主管机宜文字范翔,紧跟在他身后的,
赫然是辽国北面都林牙韩拖古烈,而在韩拖古烈身后的,则是遂侯韩敌猎。
韩拖古烈原本就在宋朝交游甚广,此番出使,南来之时,大名府众人也都曾见过他
与韩敌猎,对二人并不陌生。这时见着二人,各自行礼,让了客位与二人坐了,范翔却
坐在二人旁边相陪,一面笑道:“韩林牙说得丝毫不差,这词正是时邦彦昨岁所作。时
邦彦虽然是状元公,诗词亦颇佳,可惜却不如何受歌女青睐,便在汴京,亦甚少有歌女
唱他的曲子词,诸位不知,亦不足为奇。只是不想竟能在北京听到这曲《青门饮》,更
让在下意外的是,韩林牙竟渊博至此,连这等小事,都如此熟悉!”
就在几个月之前,范翔还在尚书省做右司员外郎,与时彦熟得不能再熟。他既然如
此说,那这词便确是时彦时邦彦所作无疑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韩拖古烈竟然对宋
朝如此了解,纵是对手,众人也都忍不住要纷纷赞叹。
只有折可适与游师雄二人,只是端着茶盏,低头喝茶,并不言语。那范翔是个极风
趣的人,顺着这个话题,随口又说了几件时彦的趣闻佚事,引得众人皆掩口低笑。因这
厅内宋朝文武官员,便以折可适与游师雄官职最高,说完笑话,他又正式向韩拖古烈介
绍二人,韩拖古烈与二人都有数面之缘,却谈不上深交,这时又叙了一回旧,折、游二
人只不过随口应承,不料韩拖古烈说二人的事情来,却是如数家珍,便是相识多年的至
交好友,恐亦不过如是。
三人聊得一阵,竟是颇有倾盖如故之感,一时间谈笑甚欢。尤其是折可适,说了一
会,干脆将座位移至韩拖古烈旁边,反将范翔挤到一旁。座中凡有宋朝官员提及和战之
事,不用韩拖古烈回答,折可适都替他挡了架。
如此直闲谈了小半个时辰,折可适才略显倦意,便朝韩拖古烈告了个罪,离席更衣。
他方出了花厅,却不知何时,范翔竟然也溜了出来,便在花厅旁边的长廊上等他,
见着折可适过来,范翔远远笑道:“恭喜大祭酒交了个好朋友。”
折可适淡淡一笑,不理会他揶揄,径直走到他跟前,问道:“丞相还是不曾拿定主
意么?”
范翔摇了摇头,笑着问道:“未知折将军之意又是如何?”
折可适却不回答,反问道:“仲麟以为呢?当留?当放?”
范翔轻笑一声,道:“似韩拖古烈这等人物,可惜不能为我大宋所用!”
2楼
“仲麟是说要招降他么?”折可适也笑了起来,但立即又摇摇头,道:“可惜此事
绝无可能。”
“下官也知道。”范翔若有所失的笑了笑,旋又说道:“不过,既是如此,下官有
个不情之请,要拜托折将军。”
折可适惊讶的看了范翔一眼,他这时候才知道范翔专程在这儿等他的原因,因笑道
:“仲麟说笑了,你是子明丞相最信任的人,主管机宜文字,倒有事要来拜托我这个闲
人?”
“折将军这话却是见外了,哪些事情该听谁信谁的,丞相心里面可分得清清楚楚。
如今宣台之内,谁不知道折将军是丞相最信任的谟臣呢?”范翔说到这儿,不待折可适
再说什么,又继续说道:“如今这事,下官或许不当多言。然此事亦关系重大——我知
道折将军此刻正是要去见丞相,故特意在此相候,只盼将军见着丞相之时,若丞相问及
韩拖古烈去留之事,能劝丞相扣留他们……”
“这又是为何?”折可适更加讶异,但他见范翔越说越严肃,最后已是十分慎重,
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也变得认真起来,又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仲麟需告诉我原
由,我方能答复你。”
范翔抬头望着折可适,仿佛想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假话,过了一小会儿
,才轻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将军不知道朝廷是想要丞相扣留韩拖古烈么?”
听到这话,折可适大吃一惊,问道:“莫非朝廷已颁诏旨?”
“这倒不曾。”见范翔摇了摇头,折可适一颗心却又放回肚子里,却听范翔又说道
:“只是……”他欲言又止,一时却也是的确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十几日间的公文往来
,朝廷旨意的字里行间,表面虽然说是交由石越定夺,但是范翔仍能感受到背后的压力
。至少,他可以肯定,小皇帝是希望石越能扣留韩拖古烈一行的。然而,这些事情,他
又实在不便向折可适说明。
范翔自觉受石越知遇之恩,对石越纵然不能用“忠心耿耿”四个字来形容——因为
这个词,实是并不太适合用来形容大宋朝的士大夫们——然他视石越为师长,颇存尊敬
爱戴之心,这却是毫无疑问的。何况在政治上,他更一向以石党自居,与新旧两党在心
里面就存了门户之别。而这次石越宣抚三路,特意召他主管机宜文字,同样也是信任有
加。投桃报李,范翔自也不免事事都站在石越的立场,为他来考虑利害得失。他官职虽
然不高,可是却一直身处中枢机要,位轻而权重,对于朝中最上层的许多利害关系,也
因此看得更加分明。站在一个“石党”的立场,范翔心里面是希望石越与“石党” 能
继续得势,主导朝政的,这于他,也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他眼见着亲政之后的小皇
帝一天天有主见,意图自己来主导朝政,大展身手的小皇帝,与先朝留下的老臣们,原
本就有天然的矛盾,这弥补这个矛盾本就是十分不易——自秦汉以来,就极少有皇帝会
真正的信任先朝做过宰执的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石越是先高宗皇帝一手拔擢的,所
以无论他当年如何受到猜忌,但是打压归打压,重用归重用,在高宗皇帝心里,那总归
是自己的大臣。可于现在的小皇帝赵煦,无论表面上关系如何的好,包括石越在内,现
今的宰执重臣,那也是他父亲、他祖母的大臣。范翔心里面也清楚,指望着小皇帝如何
亲近、信任石越,那是神仙也做不到的事。但是,只要不激化矛盾,维持着君臣之间的
和睦,因为石越身上还有“遗诏辅政之臣”这样的头衔,小皇帝想要摆脱掉石越他们这
些元老重臣,也很困难。毕竟,在大宋朝,外朝的势力空前强大,不是说皇帝想做什么
就能做什么的。
然而,范翔心里的这种期望,并不会顺理成章的实现。
身为宣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他比旁人更能了解、感觉得到皇帝与宣台之间的那种
隐隐的矛盾。自和议破裂之后,小皇帝愈发想要进兵与辽人决战,而石越却就是下令王
厚按兵不动;皇帝给河北派出了五万援军,却安排了个李舜举来做提举一行事务,陈元
凤更是等同于监军——石越如今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别说是范翔,宣台之内,每一
个谟臣都看得出来,若是再不下令王厚进兵决战,皇帝心里面,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李舜举、陈元凤的这五万人马,说是援军,可是真的只是如此么?
现今宣台之内,此前力主持重的众谟臣,不是改变口风,转而劝石越下令决战;就
是缄口不言,或持两可之说。唯一还坚持前见的,便只剩下折可适一人。
兵戎之事,范翔不敢妄进谏言,可是如今这韩拖古烈的放留,在范翔看来,算是无
关大局的小事。皇帝既然流露出想要扣留韩拖古烈一行的意思,那么石越希旨行事,让
皇帝高兴一下,那也是缓和君臣关系的办法。可是不知为何,范翔却隐隐觉得石越竟有
要放韩拖古烈归国之意,他自知自己劝谏,石越必然不听;而他心里觉得能劝动石越的
人,潘照临不在大名府,陈良早已功成身退,唐康远在王厚军中……这些个“自己人”
皆不在跟前。如今宣台之内,石越最为信任,倚为谋主的,便是眼前的折可适。
而折可适再如何说,也是个武人,在范翔心里,他连“石党”都算不上,更不用说
是说这些心腹之事。
他吱唔了好一会,才终于又字斟句酌地说道:“只是下官听到一些传闻,有人上本
,请皇上扣留韩拖古烈一行为质,皇上将这奏状给御前会议看了,或称当放,或谓当留
,是韩丞相与范枢使坚持,皇上才勉强同意,待韩氏一行至大名府后,再由石丞相定夺
。此后皇上又数度遣使询问丞相之意,下官又听闻南面行营中,有人公然宣称当斩韩拖
古烈人头祭旗云云……此等话语,恐非军将所敢妄言。韩氏放留,下官以为其实无关紧
要,如见宣台之决策,常与皇上之见相左,虽说做臣子的,自当以忠直侍君,可若若事
事如此,以唐太宗之明,亦不免有怒魏征之时。以下官之见,这些小事上面,不若稍顺
皇上之意……”
“仲麟用心良苦。”折可适微微笑道, “不过你大可放心,当今皇上,现时虽不
见得有唐太宗那般英明,可也不逊于汉之昭、明,到底是个英明天子。况且朝中两府诸
公,皆是当世贤者,纵有奸佞,亦无由得进,仲麟似不必过虑。如今我既在宣司参赞军
事,丞相待我以诚,推心置腹,我亦不敢不以忠直相报。仲麟的担忧,我会转告丞相,
我自己的计较,亦当坦然相告,至于如何决断,以丞相之英明,你我皆不必杞人忧天。”
范翔听到折可适如此回答,心中虽然大感失望,但他知道折可适为人甚是爽直,既
与自己如此说了,那么再多说亦是无益,当下只好抱拳谢过。
3楼
※※※
折可适辞过范翔,他知道此时石越必在宣台后院的书房之内,便径往后院而去。到
了后院,却见楼烦侯呼延忠一身便装,守在院门旁边,却是与石鉴在一张石桌上面下着
棋,二人见折可适过来,连忙起身见礼,石鉴朝着他行了一礼,笑道:
“折祭酒如何来了?丞相正在与吴子云说话哩。待我去与祭酒通传。”
折可适忙谢了,目送着石鉴进院子,回过头瞥了一眼石桌上的棋局,才朝呼延忠笑
道:“楼烦侯,这一局,你却是要输了。”
呼延忠与折可适却是世交,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莫看他出身低,要赢
他不容易。剑术、弓弩、枪棍、拳脚,样样输给他,几日间,统共已输了一百多贯了,
除了骑术赢了一场,连下棋都下不过他。我军中有几个相扑好手,京师中都有名气的,
昨日和他比了三场,连输三场。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了,问他师傅,总是不说,只是笑
着说‘杂学甚广’这等鸟话。我以前听老田说过,他教过石鉴,还有兵部的司马侍郎也
教过他。可老田和我半斤八两,云阳侯看他个文绉绉的书生样,果真好武艺?我却是不
信的。以前在汴京时,可从未听过……”
“你这是以貌取人了,若真要较量起来,你和阳信侯联手,只恐亦非云阳侯敌手。
”折可适笑道:“你输给云阳侯的徒弟,倒不算太冤。”
“果真有这等厉害?”呼延忠仍是将信将疑。
折可适未及回答,便听院子里面石鉴已经抢着回道:“楼烦侯,你莫要不信,日后
见着阳信侯,你自去问他,他却是见识过的。”一面说着,他一面出了院子来,见着折
可适,笑着说道:“折祭酒,丞相请你进去。”
折可适又谢过石鉴,辞了二人,走进院中。这后院却是很小,顺着走廊,绕过一座
假山,便到了石越的书房之外。守在书房外面的,是石鉴亲自从呼延忠的班直侍卫中挑
出来四个侍卫,见着折可适过来,一人过来,示意他止步,折可适忙停下来,解下腰间
的佩剑,交予侍卫收了,方有人至书房外禀报,他听见石越在里面说了声什么,待了一
小会,便见吴从龙自房中出来,二人见着,只是互相额首致意,一个侍卫已在折可适旁
边说道:“折将军,丞相有请。”他连忙整了整衣衫,快步走进书房。
进到房中,才行了个半礼,便听石越笑道:“遵正可见着韩拖古烈了?”
“已经见过。”折可通行完礼,方回道:“真人杰也。”
“确是如此。博闻强识,观及毫末之微,而不失器局宏大。”石越含笑望着折可适
,道:“如此人材,要放归契丹,亦难怪众人都担心其日后不免将成我心腹之患。”
“下官却以为无妨。”
“哦?遵正有何高见?”
“不敢。”折可适连忙朝石越欠了欠身,方继续说道:“只是下官以为,大宋渐强
而契丹渐衰,乃是天命。纵起萧佑丹于地下,复掌契丹,亦不能变此大势。区区一拖古
烈,又有何为?软禁此人,徒失我大国风范,致万邦所笑.更落契丹口实。”
“然辽人亦曾扣押朴彦成。”
“难道我大宋不曾扣押辽国使馆众人么?韩拖古烈乃是来我大宋吊丧致哀者,凡圣
人治平天下,皆以孝为先。朝廷或者不要纳辽使,他既然来了,若竟扣押辽国致哀使者
,将何以表率天下?更贻后世之讥。休说是一个拖古烈,便是辽主亲至,亦当礼送出境
,再决胜负!”
石越听着不由笑了起来,“遵正,此非兵家之言。”
折可适却正色欠身一礼,道:“回丞相,下官学的是儒家圣学。”
石越笑道:“儒家亦知兵么?”
“丞相博学,难道不知吴起亦曾是曾子、子夏的学生么?”
石越一时被他难住,不知如何回答,却听折可适又说道:“用兵亦分正道、诡道。
当行诡道时,不得拘泥于正道;然当行正道时,亦不可行诡道。自古只知权谋诡变之术
者,亦难成大事业。况且使韩拖古烈归国,于我大宋,下官以为亦是利大于害。”
“这又是何道理?”
“丞相岂有不知之理?”折可适道:“韩拖古烈虽然对我朝知之颇深,却也于我大
宋并无敌意。困其知之深,故而更知敬畏。下官以为,朝廷若有志一举翦灭契丹,吞并
塞北,则韩拖古烈不可遣。若其不然,则当遣之。使韩拖古烈在契丹,日后两国通好,
方可希冀。否则,契丹不亡,边祸不止。”
他这番话说出来,石越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问道:“遵正以为契丹可灭否?”
“下官未知丞相以为是古之匈奴、突厥强,还是今之契丹强?”
“自是契丹强。”
“下官亦以为如是。”折可适点点头,侃侃而谈:“契丹之强于匈奴、突厥者有二
,契丹无部族争立之祸,而兼得耕牧两族之利。自古胡狄易除,盖因胡狄之属,莫不乘
中国衰败之机而兴,凡中国强盛,则其自败。若契丹是匈奴、突厥,以我大宋中兴之盛
,当逐北千里,斩其名王,封狼居胥,非如此不得谓成功。然下官以为,契丹却不得以
胡狄视之,而当以大国视之。自古以来,要攻灭如契丹这样的大国,又正逢其鼎盛之时
,非有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大战,绝难成功。”
“朝廷若欲攻灭契丹,亦下官所乐见。然下官以为,每场战争,朝廷上下,只能有
一个目标。否则,便容易进退失据,举止纷扰。以今日之事而言,我大宋与契丹战争之
目的,只是将契丹赶出国家,并伺机歼灭南侵的辽军,让辽人从此数十年间,只要听说
‘河北’二字,便忆起今日之疼,再不敢存南犯之心!便是收复燕云,此时亦不必去想
;至于攻灭契丹,更不必提。便果有此等志向,亦待做完了眼下之事,再去想下一步未
迟。大饼须一个一个的吃。眼下我们尚只是看得见第一个饼,饼都不曾咬到嘴里,吞进
肚中,便老老实实想着如何吃完这个饼再说。无论旁人如何想,丞相万不能一时想着驱
除辽人便可,一时想着还要收复燕云,一时又想着要攻灭契丹,如此思得患失,实是用
兵之大忌。”
“大饼须一个一个吃。”石越低声重复着折可适的话,叹道:“知我者,遵正也。
”他在房中踱了几步,手里拿着一柄如意,轻轻在左手掌心不停的击打着,过了好一会
儿,才又说道:“如此,吾意已决。”
4楼
“只是……”折可适想起自己对范翔的许诺,又说道:“下官听说朝廷之意……”
他正待将范翔的担忧转告石越,不料才说了这么一句,便已被石越打断,“是范仲
麟罢?他连你那也游说过了?”
折可适偷偷看了一眼石越的脸色,见他并无恼怒之意,才笑着说道:“范仲麟所虑
,亦并非全无道理。朝廷之欲,亦不能不考量。自古以来,皆是要内外相和,大军才能
打胜仗。”
石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折可适,忽然笑道:“遵正,你以为如今我军已然稳操胜
券了么?”
“那却未必!”问起军事上的事,折可适立即敛容回道:“下官一直以为,而今宋
辽两军,在河北实不过半斤八两。我大宋占着天时,辽人占着地利,至于人和,那是一
半一半。辽人固然进退两难,可是我大宋稍有不慎,同样可能满盘皆输。”
“遵正说得不错。形势上如今我军的确已渐渐有利,然而打仗不是说形势有利便一
定可以获胜的。”石越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如今便有不少人,见我大军会
师,军容颇盛,辽人已是进攻乏力,便以为局面鼎定,追不及待要弹冠相庆了。他们关
心的是报捷的时间,高谈阔论的,是如何反攻辽国,收复幽蓟,甚而攻灭契丹,混一南
北!”
“士心民心乐观一点,未必全是坏事。然而在这宣抚使司之内,本相却仍是战战兢
兢,生怕犯下半点错误。大错铸成,到时候再去悔叹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便已经晚了
。”石越言辞说得宽容大度,语气中却已经带上了讥讽,“非是本相不想去面面俱到,
然所谓‘国之大事,在戒在祀’,旁事和光同尘,亦无大要紧。这兵戎之事,我便是殚
心竭智,亦不敢说万全。便是古之名将,如白起、乐毅辈,若他们打仗之时,还要想着
顾着朝廷中各色人等的喜好,只恐亦难全其功业。更何况论及知兵善战,我只怕未能及
其万一。方才遵正说得好,饼须得一个一个的吃。这其中道理是一样的,以我的才智,
如今亦只能顾着一面。顾好了这一面,我便算问心无愧,死后亦有面目去见高宗皇帝与
太皇太后。至于其它的,只好顺其自然。”
以石越此时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已经是形同发牢骚了。折可适自小从戎
,其时宋朝武将,大多都要受制于地方文臣,这世上,通情达理的上司,总是要少于求
全责备的上司,折家虽然几乎是一镇诸侯,代代世袭,然而同样也免不了要受许多这样
的气,或是监军,或是钦差,或是诸路长官……而他所见的,所听闻的,就不免更多。
故此,石越的牢骚,事有大小,官有高低,然而境遇却其实是相同的。他听到耳里,不
免亦心有戚戚焉。
只是二人毕竟身份悬殊,折可适既不好说什么,却又不能什么也不说,只好干笑几
声,在旁边说道:“丞相过谦了。以下官看来,如今我大宋君明臣贤,便犹昔之燕昭与
乐毅。实是下官等多虑了,朝廷委丞相以专阃,举天下之兵付之,军国之事,无不听从
,大事无不成之理!”
“是么?”石越又看了一眼折可适,忽然嘿嘿冷笑了几声,道:“倘若我是乐毅,
却未知谁又是骑劫?”
这一下,折可适却是也再不敢接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尴尬的站在那儿,却
听石越又哈哈笑道:“遵正休要为难,本相不过顽笑而已。便算真的有骑劫,我大宋亦
非燕国,我也没有赵国好投,只能学诸葛武侯,死而后已。”
折可适连忙跟着干笑了几声。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觉得这玩笑有什么好笑的。
※※※
此时的折可适,并不知道石越正承受着怎么样的压力。待他辞出书房之后,石越突
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还有寂寞感。他突然间,有些后悔没有将潘照临带来。尽管
他知道那样并非明智之举,如今潘照临的名头已经有些太大了,那会给他招更多不必要
的麻烦。这一点,潘照临自己也很清楚,大宋朝的历史上,就有过一位这样的幕僚,他
当时的声名,可能还远不及潘照临现今在汴京的名气,那个人,叫赵普。
不管宋朝如何的开明,倘若有那种举世公认的人中英杰,竟然不愿意臣天子,出来
征辟当官,反而愿意“臣臣子”,去甘心当一个大臣的幕僚,那也是上至皇帝,下至朝
廷百官,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可以和司马梦求一样出仕,成为天子之臣;也可以如陈
良一样去教书;或者象潘照临现在这样,游历天下,大隐隐于市……这样,已经是开明
的极限。至于继续公然留在石越幕府中,皇帝当然不能用这个来治罪,但是台谏一定会
让石越下野,而朝廷当中,石越也不会有任何同情者。
5楼
这就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意思。
所有的人,你可以当做天子的臣子,这个叫“本份”;也允许你去做逍遥世外的隐
士,不给皇帝当官,这个叫“开明”。除此以外,就叫“叛逆”。
做为石越的幕僚,潘、陈二人谢绝过许多次荫封的机会,但当高太后与司马光几次
向石越流露出想要正式下旨,征辟潘照临与陈良的想法之后,石越问过二人想法后,便
只好让他们离开府中。这也是间接向朝廷表明忠心,说明自己并无蓄积羽翼之意。而高
太后与司马光知道二人无意出仕,又已经不在石越府中之后,便也打消了征辟的念头,
算是成全二人。
缺少了二人的辅佐,石越有过一段时间的不习惯,但这个时间很短,毕竟,他那时
候的身份地位,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已经很熟悉大宋朝的运转,他的其他幕僚,其实也
是很出色的人物,只是无法与二人相比而已。
渐渐的,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曾经他凡事都要与潘照临、陈良商议而后行。他很快
习惯了与另一种“幕僚”打交道,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员,并不总会事事考虑到他的利
益,每个人关心的角度都不一样……如现在宣台的众多谟臣,包括折可适,甚至范翔,
莫不如此。
这些人也都算是一时俊彦,他并不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但是,就是突如其来的,如潮水一样涌来,石越感觉到一种无以言喻的寂寞感。别
说痛骂,便连讽刺几句,发几句牢骚,他现在都找不到人来说。
因为他知道,身边的每个人,都会过度的解读他说的每一句话。就象是折可适,素
称爽直豪侠、不拘小节,但是,在石越面前,二人地位上的巨大差异带来的鸿沟,还是
能轻易的让他尴尬得不知所措。他现在很能理解,为何贤明如李世民,也公然宣称身边
需要有佞臣。但他没有这样的资格,也不敢如此。他正在打仗,与对西夏的战争不同,
这不是一场策划已久、准备充分,对敌人了若指掌的战争,当年的西夏,是远不能与如
今的辽国相提并论的。尽管与宋朝一直打仗的是西夏,可是宋朝真正的劲敌,却是和平
了几十年的辽国。他谨小慎微,都生怕犯错,自然也不允许在宣台之内,出现任何不能
称职的人。
但这样一来,也让他几个月来,整个人一直都象一根绷紧了的弦。
身在后方指挥的紧张感,有时候是比在前线厮杀的将领们还要有过之的。当年征讨
西夏之时,他还可以与潘照临下下棋,发发牢骚,听听潘照临的讥讽、嘲笑…… 这都
可以很好的纡缓压力,更重要的,是那样有一种心理暗示,潘照临的讥刺,能让他感觉
到一种他并需要担负所有责任的错觉。那让他觉得他并不是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他犯点
错也没什么,反正有人会指出来,有人会帮他弥补……而现今在大名府,却完全不同,
他被所有的人寄予厚望,无人真正质疑他,所有的人都仰望着他。他要担负全部的责任
,也就要担任全部的压力。
所以,他需要一直演戏。
不仅要在众多的下属、将士,百姓面前表演他的镇定自若,还要在朝廷面前表演,
安抚、解释、劝说,让他们保持信心……当他不需要表演的时候,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如果他怀疑了,担心了,动摇了,紧张了……他都只能自己去承受,而不能让任何
人知道。
倘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
但如今朝中形势,亦远不及熙宁之时。表面上看来,他声望之隆,官爵之高,权力
之重,都远远超过熙宁之时,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如今他反倒不似熙宁之时那样可以
没有后顾之忧。
朝廷之上,是燕昭王还是燕惠王,真是很重要的!
6楼
辽人此番南下,的确没有象真宗时那样顺心如意,宋军也抵住了压力,渐渐站稳阵
脚,将战争拖到了对于宋朝更有利的僵持拉锯中来。但是辽军的实力并没有多大的折损
,或许在辽人看来,与拱圣军、骁胜军、甚至慕容谦部、田烈武部相逢,都是恶战连连
,打到心里发凉。可是于石越,其实也是一样的感觉,拱圣、骁胜、横山蕃军,皆是宋
军精锐之师,碰上辽军,不仅难求一胜,反而连连损兵折将,拱圣军更是全军覆没……
账面上,他可以觉得自己没有亏。但是,打仗又不是算账。
如今河北虽然诸军齐聚,可真要与辽军决战,以骑兵为主的辽人占据地利,胜负之
数依然难说。不要说万一失败,就算是最后拼个两败俱伤,道理上是宋朝国力更强,可
是实际却并非如此。辽国损失了南下精兵,国力自然大损,对各部族的控制力会减弱,
但他还可以迅速的征召一只数十万人的军队,虽然不可能再如此精锐,可也是来之能战
。而战败波及到各部族的反叛,至少也有一两年时间,甚至更长,毕竟那些有实力的部
族,同样也被辽主绑在南征的战车之上。他们的精壮男子,也一样会受到损失。但宋朝
呢?要重新培养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最快也要两三年,若要形成精锐之师,没有五年
以上,几无可能。辽军大概是没有能力再南犯了,即使辽主能再征召一支大军出来,他
的文武百官,国中百姓,也会怨声载道,不会随他南下,若他执意南下,以辽国的国情
与历史经验来看,大约辽主会死于某次政变之中。可如果石越将宋朝的这点底子也拼光
了,休说恢复燕云、攻灭辽国,他要拿什么来震慑西夏?
李秉常现在是在安心经营西域,愿意与宋朝维持和平,两不相帮,可那是有前提的
。如若中原空虚至此,西域再好,又有何用?他若不挥师东返,那李秉常就一定会死于
某一次政变之中。
到那时,宋朝别说保不住西夏故地,连陕西也会陷入危险。而带来的连锁效应是,
倘若李秉常东犯,辽主就又有可能说服国内的反对声音,再次南侵。
所以,石越既不肯便宜放辽人回去,却也绝不愿意轻易的与辽军决战。因为他觉得
自己还只有五成的胜算。
他要想方设法,不惜一切,将辽人拖在河北,能拖一天算是一天。聚蓄更多的对宋
军有利的因素,就意味着增加更多的对辽军不利的因素。他不是一个能临阵指挥若定的
将军,也不能保证率领军队打赢每一场恶仗。他能做的,就是争取尽可能多的对于他的
将领们有利的东西。
既然现在辽人是骑虎难下,而宋军进未必有功,僵持则一定可以无过,那就拖着好
了。时间站在宋朝一边,从短期来看是这样,从长期来看,也是如此。那他就犯不着冒
险。
从来战争都是这样的,只是你自己不失败,敌人就一定会失败。
但石越的如意算盘,现在却有点拨不响了。
皇帝三番五次催促决战,还有一个陈元凤不断的上书,大谈辽军之不利,宋军之必
胜。自古以来,人情都是如此,喜欢听对自己有利的事,不爱听灭自己威风的话。陈元
凤素称“能吏”,熙宁以来的几次战争,他都有参予,在陕西、在益州,如今又在河北
,汴京上至皇帝与文武百官,下至士子、百姓,都认为他是知道宋辽两军底细,且又知
兵之人,他既然大言辽军可以战而胜之,换成石越,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士子、百
姓,大约也会愿意相信他的话。况且他又极聪明,绝不说石越半个不字,反替石越辩解
,声称此前石越持重,是因为兵力犹有不足,兵凶战危,不得不谨慎一些。如今河北又
增五万大军,击破辽人,指日可待。
他更悲天悯人的宣称,朝廷与宣台都体恤河北数百万百姓,受辽人蹂躏,流离失所
,因此,想要将辽军赶出河北,让百姓重返家园的心情,实与数百万河北百姓一样的急
迫。他屡次提及皇帝的手诏、诏令,将小皇帝描绘成一个爱民如子,完全体谅河北百姓
心情而急于与辽人决一死战的明君。
这样的说辞,无法不让小皇帝龙颜大悦,更无法不让各家报纸争相转载,士子百姓
交口称颂。当大半个河北受到辽人侵略的时候,不要说那些河北的百姓,大宋朝所有的
百姓,谁不盼望朝廷能出圣君,大宋能有救星呢?
而且,救星是不嫌多的。
石越固然是个好丞相,可是若小皇帝也是个明主圣君,岂不更加符合大家心里面的
期待?
至于河北的百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是石越可以想见的。
据说横塞军中的将士,许多人都在脸上刺上了“忠义横塞”四个字!
7楼
朝廷、百官、士子、百姓,都翘首以盼石越早一点击破辽军,让河北百姓重返家园
。便是在御前会议中,尽管众人都还支持石越,但是韩维与范纯仁毕竟没有真正带过兵
,在他们心里,未始不会想,若能早一点结束这场战争,至少也可以为替国库省下大笔
的开支,而那些,都是百姓的血汗钱……石越能明显的感觉到,来自御前会议的支持变
得没那么坚决了。
他们不会相信小皇帝的话,也不会相信陈元凤的话,但这样的态度,开始只是陈元
凤一人,可是很快,就是许多人在说。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听到一些
话,开始只是别人的观点,但是当他们转叙时,就有意无意的将之变成了自己的观点,
然后,在别人的认同与反对中,他都会更加坚定,从此彻底的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观点
了。
本来整个大宋,所有人最关注的,就是这场战争。而关于这场战争的话题,只要宋
廷允许,就会迅速的流传。
更何况,是如此打入每个人的心坎,让所有人都愿意听到,愿意相信的话。
在宋廷的上层还好,在中下层,至于市井当中,若有人提出些些质疑,不免就会被
扑天盖地的人反驳、围攻,简直便如同过街之鼠一般。
你们怎么可以怀疑石越打不赢耶律信?怎么可以怀疑宋军战胜不了辽军?怎么可以
怀疑皇帝的英明?你再号称自己知兵,你能有宣抚判官兼随军丆转运使陈元凤知兵么?
甚至没有人相信陈元凤是贪功冒进的人,因为这时候人们会翻出去过去的事情来,当年
便是陈元凤中止了在益州的错误。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会不够谨慎呢?
但当这样的论调迅速的流传开去以后,又会影响到御前会议的判断。这时候,在御
前会议的眼中,便不只是小皇帝这么说,陈元凤这么说,而是有数不清的人,都在这样
说。而这中间,免不了会有他们平时亲近的、信任的人,从而影响到他们的判断。
便是石越也不得不承认,陈元凤这一次,干得极为漂亮。
他从背向扎向自己的这一刀,让他疼到心里,却还只能笑脸相待。
皇帝赵煦没能做到的事,陈元凤做到了。
现在就算石越大声宣称他还不能保证击败辽军,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能看到的,只
会是河北百姓不解的目光。更何况,他根本做不到“大声宣称”。这也是他作茧自缚。
现在是战时,所有的报纸关于对辽战事的文章,都要经过审查,陈元凤的话,那是有利
于小皇帝的形象,可以振奋士气民心,当然可以登。但石越辩解的话,那就是军国机密
,最后能看见的,只不过御前会议那些人而已。
如今,他就与耶律信一样骑虎难下。
进兵决战也不是,不进兵决战也不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对他不利的信息,还不止于此。
南面行营的四五万人马,是分批前往大名府集结的,宣武二军走的是隋唐以来的驿
道,由汴京出发,经封丘、长垣、韦城而至澶州濮阳津过河,经清丰、南乐而至大名府
,如今已至南乐;而骁骑军是自洛阳出发,走的是唐代以来的驿道,自河阳渡渡河,经
卫州往东北而行,如今也已经到了相州汤阴县境内。走的最慢的则是横塞军,他们走的
是正北最短的一条道,由封丘向北走直线,经滑州白马津过河一一可是,石越刚刚收到
的报告,因为官道阻滞,走了这么久,横塞军竟然刚刚过了白马津,赶到黎阳县。横塞
军的前锋部,也才到临河县。
可是,喊得最响的,也是南面行营。尽管南面行营麾下三支大军,说得刻薄一点还
是“天各一方”,但他们却斗志最为高昂。他们还身在最后方,却不断的向石越请战,
要求担当先锋,誓与辽军决一死战。
南面行营这样做,是间接的刺激其他行营诸军。按着宋军在河北渐渐完备的军事制
度,宣台会汇总各行营的最新情报,然后发到各个行营的高级将领手中。战时军队行踪
不定,有时候更需要保密,不能完全做到这一点,但如今河北两军僵持,没有大的战事
,各大行营与宣台之间联系无碍,石越终不能故意将南面行营的这些事情瞒了下来。其
他行营诸军的将领,心中的不忿,可想而知。
8楼
先锋轮到谁,也轮不到南面行营诸军,他们如此请战,分明就是骂他们胆小,不敢
与辽人决战。尤其对自负精锐的西军诸军将领来说,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面是高级将领们越来越盛的请战之风,而另一方面,耶律信仿佛是故意在撩拨宋
军一般,从各方面不断传来情报,显示辽军似乎已经有意撤军。
首先是往北回运的车马,明显增加了,甚至超过了南下的车马。这或许表示有更多
的辽国显贵意识到战争将要结束:而他们并不能轻易的退回国内,所以开始提前打算。
辽军一直在往国内运送劫掠所得的财货与伤兵。但由于辽军的构成方式,决定了那
能送回去的财货,只会是极小的一部分。哪怕是宫分骑军,谁也不会将自己辛苦抢来的
东西,交到别人手里带回国去,这都是卖命得来的钱,关系到一家子今后十年甚至几十
年的命运,谁又能信得过旁人?辽国没有保险业,而路上丢失是不可避免的,万一被人
以路上丢失了的名义侵吞了,也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损失。他们能信任的,除非是自己的
亲戚、邻里、家丁。但战争没有结束,家丁只要没有严重受伤,还要跟着他们打仗。能
碰上亲戚、邻里能够因伤提前回国的,那也只会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为了避免过多的分
兵,辽军显然会选择将伤兵们聚集在一起,将来随着大军一起归国。因此,辽军运送归
国的财贷,多半是辽主与达官贵人掳掠所得。也只有他们,才能借用回国运粮的运粮车
,将自己的财物送一些回去。
但现在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北归的车马超过南下的车马,就意味着辽人调动了运
粮的空车以外的车辆……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除此以外,还有报告称辽军在河间、深州一带调动频繁,他们开始重新聚结,有细
作打探到肃宁一带,辽人的大车成千上万的聚集在一起。另一个迹象则是,真定、定州
,甚至高阳关、博野一带,都已经没有辽军出现。沧州、清州的辽军,也彻底的北撤到
了霸州境内……任何人综合这些情报,都会判断辽军是已经打算撤兵了。
因此,宣台中的谟臣中,各军的主要将领中,也有不少人认为该动手了。包括何去
非,都力主要与辽军打上几仗,扰乱他们的部署,再拖一拖辽军。连河间府的章敦与田
烈武,也主张出击。
但是,王厚、慕容谦与折可适三人坚决反对。
石越心里面是很愿意信任他们三个的。但是,他如今算是腹背受敌,上上下下都在
催促着他速与辽军决战。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他吃过早饭,见给他送莱的侍婢怯生生的
看着他,似乎有什么难处,他当时心肠一软,主动问了一句,没想到,那个女孩问的,
却是他冬天之前,能不能将辽人赶出河北?!那个侍婢是定州新乐人,因为家境贫寒,由
一个商人介绍,签了三年的契约,到大名府给人做下人,如今期限已近,她在新乐还有
老父老母,前些日子听到同乡的消息,说她双亲依然健在,只是生活艰难,这个冬天,
只怕十分难捱。但倘若战争不能尽快结束的话,她即使再有孝心,也是难以回去照顾双
亲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确承受不起让辽军全身而退,从容撤出河北的结局。
9楼
※※※
石越靠坐在一张黑色的交椅上,闭目养神,心里面却如同一锅沸水一样不停地翻滚
着。连石鉴何时进来的,他都没有注意。
“丞相。这是开封来的家书。”
“哦。”石越微微睁开眼睛,接过石鉴递上的信函,看了一眼信皮,不由惊讶的“
噫”了一声,原来这封家书,却是金兰写来的。他连忙拆开,打开细读,金兰信中,除
了给他问安之外,说的却是十来天前,她与高丽使馆已经给高丽国王上书,力劝高丽参
战,夹击辽国之事!此前宋辽之间的和议,因为也涉及到高丽,曾经让高丽使馆十分紧
张,但在确定宋朝绝无出卖高丽之意以后,他们显然都松了一口气,也意识到是他们表
明态度的时候了。石越知道,金兰的算盘是打得很精的,这时候表态,是因为她已经看
到了战争的天平已向宋朝倾斜,但同时她也留有余地,等她与高丽使馆的奏章到高丽国
,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态势就更加明显了。到时候,高丽既可以反悔,也可以参战,
而且还显得他们并不是因为大局底定才加入宋朝这一方的。因此,他们开出的条件,也
显得“理直气壮”。除了要宋朝保证高丽国的安全,在辽国报复时出兵援助之外,还要
求做为出兵的补偿,宋朝要免除高丽国的全部债务,同时若能攻灭辽国,宋朝同意将辽
国的东京道,划归高丽。
石越不由得嘿嘿轻笑了几声,顺手将这封信递给石鉴,笑道:“你读一下,再替我
写封信给两府,请韩丞相召见高丽正使,问明是否确有此事。高丽所请,都只管答应。
只除这划归东京道一条,要稍稍改一下,凡是他们高丽大军自己打下的州县,都归他们
所有。他们若能攻下中京道,那大定府亦归他们。”
石鉴一面迅速的看完金兰的“家书”,一面留神记着石越说的话,这时却不由抬起
头来,担心的问道:“丞相不嫌太大方了么?倘若高丽果真攻下辽国东京道,那便又是
一个渤海国,甚至比渤海国更盛!”
“那亦得要他们有本事。”这一天来,石越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出声来,“
给人画饼,自然是要越大越好。我就怕他们连一个州都打不下来。攻灭辽国……哈哈…
…”
石鉴却不知道为何石越会觉得这么好笑,只是奇怪的看着石越,却听石越又吩咐道
:“待韩丞相问过高丽正使后,便请两府将此事登上各大报纸,务必要头版头条,字体
要大要醒目。”
“啊?”石鉴轻呼一声,连忙又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却又在心里面想着
金兰与高丽使馆诸人见着报纸后的表情,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接下来石越的话,却让他真的惊得连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速速办妥此事,休要耽搁,便这几日间,还要随我去冀州!”
“丞相、丞相要亲往冀州?!”
“不错。亦正好顺道送韩林牙一程。”石越又将头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淡淡说
道:“明日便要召集众人,宣布此事。”说完,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又说道:
“对了,吴子云若找你,你便说我对他此次差遣,颇为满意。方才我忘记对他说了
,他给镇北军写的军歌甚好,陈履善也几次在文书中提起,要请他给横塞军也写一首军
歌,你让他多多费心。”
“是。”石鉴答应着,直到退出书房,他心里面,还在想着石越将要亲往冀州的事
情。
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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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先顶后看

【在 F**5 的大作中提到】
: 1楼
: 北京,大名府。
: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古木连空,乱山……”宣抚使司溪
: 园花厅之内,一个歌姬端坐下首,轻弹琵琶,和声清唱,坐在厅内喝茶的宣抚使司一干
: 谟臣武将,似是对这曲《青门饮》的歌词都感觉到陌生,有人低头细品着词中的悲凉深
: 厚,有人悄悄侧过头去,向同席的同僚打听这曲子词的作者,然而被问到的人都是轻轻
: 摇头,同样也不知道这首词的来历。
: 莫非是这歌姬自作?瞅见着众人都不知作者是何人,已经有人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 有宋一朝,曲子词极甚,风尘之中亦有佳词,倒也并不足为奇。在座的虽然多有饱学之
: 士,可坊间词曲之多,学问再大的人也难以尽知,一阙好词流行不过三五日,便有新曲

g**********g
发帖数: 1145
3
我勒个操啊,MD到底还打不打啊?折腾来折腾去,反过来正过去,就“难保必胜”这四
个字,拖了TM多少章了!心理活动正面写侧面写背面写烘托写镜头回放写,反复了多少
字?骗字数啊
不要到最后两百字把大战结果一交代就算完了吧?是不是越肥猪根本不会写战争把握不
了这次大战了所以一直拖着啊??

【在 F**5 的大作中提到】
: 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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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谟臣武将,似是对这曲《青门饮》的歌词都感觉到陌生,有人低头细品着词中的悲凉深
: 厚,有人悄悄侧过头去,向同席的同僚打听这曲子词的作者,然而被问到的人都是轻轻
: 摇头,同样也不知道这首词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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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宋一朝,曲子词极甚,风尘之中亦有佳词,倒也并不足为奇。在座的虽然多有饱学之
: 士,可坊间词曲之多,学问再大的人也难以尽知,一阙好词流行不过三五日,便有新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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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4859
4
保平争胜,中国队传统打法。

【在 g**********g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勒个操啊,MD到底还打不打啊?折腾来折腾去,反过来正过去,就“难保必胜”这四
: 个字,拖了TM多少章了!心理活动正面写侧面写背面写烘托写镜头回放写,反复了多少
: 字?骗字数啊
: 不要到最后两百字把大战结果一交代就算完了吧?是不是越肥猪根本不会写战争把握不
: 了这次大战了所以一直拖着啊??

s3
发帖数: 2270
5
还好吧
只要能一两周更新一次,其他的我也忍了
况且这次一下子更新这么多字也不容易了
至于情节什么的慢慢来就是了
要是一章就收复雁云把皇帝打下马然后收服柔嘉等等也没意思
至少比北唐的月更强多了

【在 g**********g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勒个操啊,MD到底还打不打啊?折腾来折腾去,反过来正过去,就“难保必胜”这四
: 个字,拖了TM多少章了!心理活动正面写侧面写背面写烘托写镜头回放写,反复了多少
: 字?骗字数啊
: 不要到最后两百字把大战结果一交代就算完了吧?是不是越肥猪根本不会写战争把握不
: 了这次大战了所以一直拖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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