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t 发帖数: 3041 | 1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堪。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
x****u 发帖数: 44466 | 2 泥马梁思成还不够土豪?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 堪。 :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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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发帖数: 89031 | 3 算最洋的豪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泥马梁思成还不够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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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 发帖数: 44466 | 4 其实他和第一书记同志一样主要都是拼土豪爹。
【在 h***i 的大作中提到】 : 算最洋的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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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 发帖数: 3041 | 5
那也没他妈的是个大20岁的爸爸级土豪吧。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泥马梁思成还不够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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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 发帖数: 44466 | 6 如果奶茶妹妹跟了正恩元帅,倒是年龄相近。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 那也没他妈的是个大20岁的爸爸级土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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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 发帖数: 9441 | 7 把对纯洁的向往,寄托在一个九零后特招富家女身上。。尼码,不知该咋说你 |
v********d 发帖数: 4413 | 8 靠,就梁任公收藏的那些字画古董,现在的土豪算个什么。不过任公先生姨太太多,一
分,到思成这里也没多少了。 |
O****X 发帖数: 24292 | 9 当年玩的是枪杆子吧,得换成土匪或者匪二代才贴切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 堪。 :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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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 发帖数: 3041 | 10
这个是公认的,又不是我个人的意见可以左右。
我认为清纯的都在我档下压着呢。
好比圆圆,北美锁男的就是喜欢,你有什么办法?终究是有她的优点。
为什么不见谁说舒淇清纯。
【在 t****x 的大作中提到】 : 把对纯洁的向往,寄托在一个九零后特招富家女身上。。尼码,不知该咋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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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g 发帖数: 6101 | 11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
其实林家自己就是土豪。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 堪。 :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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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 发帖数: 166 | 12 尼玛撸主学没学过历史八卦,如果林嫁了徐,撸主再来说什么土豪的话还靠谱,哎,学
识是硬伤啊。 |
m******t 发帖数: 3041 | 13
尼玛,土豪和书香门第能混为一谈吗。
【在 f****i 的大作中提到】 : 尼玛撸主学没学过历史八卦,如果林嫁了徐,撸主再来说什么土豪的话还靠谱,哎,学 : 识是硬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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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发帖数: 1633 | 14 梁林一辈子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不是租房就是住教师宿舍,见过这么穷的豪么? |
l*****e 发帖数: 1633 | 15 林徽因是那种对物质要求很低但对精神要求很高的女人,索南根本不懂 |
x****u 发帖数: 44466 | 16 离开保姆这两个劳动人民生活能自理么?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梁林一辈子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不是租房就是住教师宿舍,见过这么穷的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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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X 发帖数: 24292 | 17 生活(性)还是可以自理的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离开保姆这两个劳动人民生活能自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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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 发帖数: 9441 | 18 扯几把,现实中那些宣称对物质没有多大追求的,要么是物质已经极大丰富不需再追求
的,要么是物质一贯匮乏认了命的。我老早参透了。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林徽因是那种对物质要求很低但对精神要求很高的女人,索南根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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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9 发帖数: 10694 | |
r********9 发帖数: 10694 | 20 她当时的圈子都是非富即贵,屌丝就别交合了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林徽因是那种对物质要求很低但对精神要求很高的女人,索南根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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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发帖数: 1633 | 21 抗战时林徽因病得半死不活穷得连写信的纸都要抠着用还要做学术干家务照顾一双儿女
还不是挺过来了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离开保姆这两个劳动人民生活能自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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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发帖数: 1633 | 22 你认识的现实跟林徽因的现实有交集?LOL
【在 t****x 的大作中提到】 : 扯几把,现实中那些宣称对物质没有多大追求的,要么是物质已经极大丰富不需再追求 : 的,要么是物质一贯匮乏认了命的。我老早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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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 发帖数: 9441 | 23 看看,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小几把动不动就翘起来了吧,嘿嘿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你认识的现实跟林徽因的现实有交集?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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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n 发帖数: 365 | 24 梁思成是土豪?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泥马梁思成还不够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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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 发帖数: 3958 | 25 要不是当年林写了好几封相同的电报说在美国一人孤独,最后穿帮了,徐和她早成了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 堪。 :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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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 发帖数: 53185 | 26 林这种小老婆生的女人,肯定是要嫁入名门争口气的。她肯定不会嫁给徐,就是跟徐调
调情而已
【在 w*********t 的大作中提到】 : 要不是当年林写了好几封相同的电报说在美国一人孤独,最后穿帮了,徐和她早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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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 发帖数: 53185 | 27 毛泽东也一辈子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住的地方都是国家分配的。解放后大家都是
单位分房子住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梁林一辈子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不是租房就是住教师宿舍,见过这么穷的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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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 发帖数: 44466 | 28 林黛玉也是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抗战时林徽因病得半死不活穷得连写信的纸都要抠着用还要做学术干家务照顾一双儿女 : 还不是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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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 发帖数: 3958 | 29 那她后来为什么不转嫁给胡适?
【在 g******n 的大作中提到】 : 林这种小老婆生的女人,肯定是要嫁入名门争口气的。她肯定不会嫁给徐,就是跟徐调 : 调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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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7 发帖数: 1144 | 30 广大锁男自己浅薄,拿“清纯”来说长像,就不要一相情愿的认为这个词对你们来说还
同时在指人品。在这里发帖的多半也是有点学历的人了,怎么还是不象收过娘好教育的
呢?如果你是在说字面意义的清纯,不了解的人,你以前咋知道她清纯? 现在又咋知
道她不清纯?别人男的未娶女的未嫁,咋个就比你更不堪?人家的生活,个人的选择,
你咋就微琐到象街上的泼皮一样的说三道四呢?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也不会让那么多文青喜欢了。 : 现在的人倒是不遮掩,直接找个有钱的就行了。 : 奶茶在广大锁男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代表这青纯。她的奶茶照之所以能够红遍大 : 江南北,也不外乎是因为清纯两个字,带给大家一丝念想。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肮脏不 : 堪。 : 然而最终破灭了,一切都是表现。奶茶的清纯,只是为了提高逼价。 : 选择了这个大20岁的老男人,直接就证明了是为了卖逼。 : 正常的人,都是选择个同龄的或者大那么个几岁的年轻有位正常小伙子。她没有,别告 : 诉我他妈的是什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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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g 发帖数: 65 | 31 梁任公门徒旧部故人满天下,谁做皇帝他都是土豪。 |
w********n 发帖数: 715 | 32 梁还不够土豪?而且是有文化的土豪,还受过西洋教育。所以是洋豪。。。
奶茶和林不是一个段位的好不好。林的手段比奶茶高多了。
林16岁认识徐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比现在的奶茶高端的手段了。当时徐的老婆刚生了孩
子(还是刚怀了孩子?记不清了。。。)在英国陪读。
林跟徐说:“相见恨晚,你有老婆了咱们不能在一起。”然后徐就回去跟老婆离婚了,
完全不怕家!里!面!的!阻!力!!(这个情形怎么有点像最近的马章姚事件?)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被传成了一!段!浪!漫!佳!话!!(参见被骂得一头狗
血的姚小三同志。不知道几十年后会不会也被谱成一段浪漫佳话?)
你看奶茶比当初的林大了6,7岁,还找了个没家没口的钻石王老五,被骂得那一头狗血
。高!下!立!见!
【在 M*********n 的大作中提到】 : 梁思成是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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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n 发帖数: 715 | |
v********g 发帖数: 65 | 34
不能同意更多。她绑小脚你们知道吗
【在 w********n 的大作中提到】 : 总之林徽因才是绿茶中的极品!高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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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 发帖数: 673 | 35 那是因为在毛寨主统治下,换老蒋或老邓统治,他俩一定买得起豪宅。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梁林一辈子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不是租房就是住教师宿舍,见过这么穷的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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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 发帖数: 32122 | 36 奶茶家世比林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 m******t 的大作中提到】 : : 尼玛,土豪和书香门第能混为一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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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g 发帖数: 4904 | 37 强烈猫同
【在 t****x 的大作中提到】 : 把对纯洁的向往,寄托在一个九零后特招富家女身上。。尼码,不知该咋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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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 发帖数: 14828 | 38 林東奔西跑爬高爬低自小留洋,怎麼可能綁小腳,而且她那個年代已經不綁腳了
【在 v********g 的大作中提到】 : : 不能同意更多。她绑小脚你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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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5 发帖数: 6446 | 39 这个又是神马典故?
【在 w*********t 的大作中提到】 : 要不是当年林写了好几封相同的电报说在美国一人孤独,最后穿帮了,徐和她早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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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 发帖数: 279 | 40 梁家和徐家比,确实还是徐家算土豪吧,梁家是诗书世家,可是林家也是诗书世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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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w 发帖数: 14917 | |
f**2 发帖数: 161 | 42 真言
【在 t****x 的大作中提到】 : 扯几把,现实中那些宣称对物质没有多大追求的,要么是物质已经极大丰富不需再追求 : 的,要么是物质一贯匮乏认了命的。我老早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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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 发帖数: 2627 | 43 re
【在 x****u 的大作中提到】 : 如果奶茶妹妹跟了正恩元帅,倒是年龄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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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发帖数: 14763 | 44 我們太太的客廳
時間是一個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溫煦而光明。地點是我們太太的客廳。所謂
太太的客廳,當然指著我們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廳,不過客人們少在那里聚會,從略。
我們的太太自己以為,她的客人們也以為她是當時當地的一個“沙龍”的主人。當
時當地的藝術家,詩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閒的下午,想喝一杯濃茶,或咖啡,想
抽几根好煙,想坐坐溫軟的沙發,想見見朋友,想有一個明眸皓齒能說會道的人儿,陪
著他們談笑,便不須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車,把自己送到我們太太的客廳
里來。在這里,各人都能夠得到他們所想望的一切。
正對著客廳的門,是一個半圓式的廊廡,上半截滿嵌著玻璃,挂著淡黃色的軟紗帘
子。窗外正開著深紫色的一樹丁香,窗內挂著一只銅絲籠子,關著一只玲瓏跳唱的金絲
雀。陽光從紫云中穿著淡黃紗浪進來,清脆的鳥聲在中間流囀,屋子的一切,便好似蒙
在鮫觚之中的那般波動,軟艷!窗下放著一個小小書桌,桌前一張轉椅,桌上一大片厚
玻璃,罩著一張我們太太自己畫的花鳥。此外桌上就是一只大墨碗,白磁筆筒插著几管
筆,旁邊放著几卷白紙。
牆上疏疏落落的挂著几個鏡框子,大多數的倒都是我們太太自己的畫像和照片。無
疑的,我們的太太是當時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歲時候尤其嫩艷!相片中就有几張
是青春時代的留痕。有一張正對著沙發,客人一坐下就會對著凝睇的,活人一般大小,
几乎蓋滿半壁,是我們的太太,斜坐在層階之上,回眸含笑,階旁橫伸出一大枝桃花,
鬢云,眼波,巾痕,衣褶,無一處不表現出處女的嬌情。我們的太太說,這是由一張六
寸的小影放大的,那時她還是個中學生。書架子上立著一個法國雕刻家替我們的太太刻
的半身小石像,斜著身子,微側著頭。對面一個橢圓形的鏡框,正嵌著一個橢圓形的臉
,橫波入鬢,眉尖若蹙,使人一看到,就會想起“長眉滿鏡愁”的詩句。書架旁邊還有
我們的太太同她小女儿的一張畫像,四只大小的玉臂互相抱著頸項,一樣的笑靨,一樣
的眼神,也會使人想起一幅歐洲名畫。此外還有戲裝的,新娘裝的种种照片,都是太太
一個人的——我們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一塊儿照相,至少是我們沒有看見。我們的先生
自然不能同太太擺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瑣,是市俗。誰能看見我們的太
太不歎一口惊慕的气,誰又能看見我們的先生,不抽一口厭煩的气?
北牆中間是壁爐,左右兩邊上段是短窗,窗下是一溜儿矮書架子,上面整齊的排著
精裝的小本外國詩文集。有一套黃皮金字的,遠看以為定是莎翁全集;近看卻是湯姆司
·哈代。我們的太太嗤的一聲笑了,說:“莎士比亞,這個舊人,誰耐煩看那些個!
”問的人臉紅了。旁邊几本是E.E.CumAmings的詩,和AldousHu
xley的小說,問*娜思蛑泵揮刑餳父雒鄭膊桓以僂驢礎*
南邊是法國式長窗,上下緊繃著淡黃紗帘。——紗外隱約看見小院中一棵新吐綠芽
的垂場柳,柳絲垂滿院中。樹下圍著几塊山石,石縫里長著些小花,正在含苞。窗前一
張圓花青雙絲葛蒙著的大沙發,后面立著一盞黃綢帶穗的大燈。旁邊一個紅木架子支的
大銅盤,盤上擺著茶具。盤側還有一個尖塔似的小架子,上下大小的盤子,盛著各色的
細點。
地上是“皇宮花園”式的繁花細葉的毯子。中間放著一個很矮的大圓桌,桌上供著
一大碗枝葉橫斜的黃壽丹。四圍擱著三四只小凳子,六七個軟墊子,是預備給這些藝術
家詩人坐臥的。
我們的太太從門外翩然的進來了,腳尖點地時是那般輕,右手還忙著扣領下的衣紐
。她身上穿的是淺綠色素縐綢的長夾衣,沿著三道一分半寬的墨綠色緞邊,翡翠扣子,
下面是肉色襪子,黃麂皮高跟鞋。頭發從額中軟軟的分開,半掩著耳輪,輕輕的攏到頸
后,挽著一個椎結。衣袖很短,臂光瑩然。右臂上抹著一只翡翠鐲子,左手無名指上重
疊的戴著一只鑽戒,一只綠玉戒指。臉上是午睡乍醒的完滿欣悅的神情,眼波欲滴,只
是年光已在她眼圈邊畫上一道淡淡的黑圈,雙頰褪紅,龐儿不如照片上那么丰滿,腰肢
也不如十年前“二九年華”時的那般軟款了!
我們的太太四下里看著,口里喚著Daisy,外面便走進一個十七八的丫頭,濃
眉大眼的,面色倒很白,雙頰也很紅潤——客人們談話里也短不了提到我們的Dais
y。當客廳中大家閉目凝神的舒适的坐著,听著詩人們誦著長詩的時候,Daisy從
外面輕輕的進來,黑皮高跟鞋,黑絲襪子,身上是黑綢子衣裙,硬白的領和袖,前襟系
著雪白的圍裙,剪的嶄齊的又黑又厚的頭發,低眉垂目的,捧進一爐香,或是一只藥碗
,輕輕的放在桌上,或是倚著椅背,俯在太太耳邊,低低的說一兩句話,太太抬頭微微
的一笑,這些情景也時常使這听詩的人,暫時,完全的把耳邊的詩句放走。
Daisy是我們太太贈嫁的丫鬟。我們的太太雖然很喜歡談女權,痛罵人口的買
賣,而對于“菊花”的贈嫁,并不曾表示拒絕。菊花是Daisy的原名,太太嫌它俗
气,便改口叫Daisy,而Daisy自改了今名之后,也漸漸的會說几句英語,有
新到北平的歐美藝術家,來拜訪或用電話來約會我們的太太的時候,Daisy也會极
其溫恭的清脆的問:“Mrs.isinbed,canItakeanymes-s
age?”1——太太說:“你看你還不換衣裳去!把彬彬的衣裳也換好,回頭客人來
了,把她帶到這里來喝茶。”Daisy答應了一聲,向后走了。
——彬彬就是畫上抱著我們太太的頸項的女儿。她生在意大利。我們的太太和先生
的蜜月旅行,几乎延長到兩年。我們的先生是銀行家,有的是錢,為著要博嬌妻的歡心
,我們的先生在旅途中到處逗留,并不敢提起回國的話,雖然他對1英語:“太太還沒
起,我能不能給您帶個話?”——作者原注。
于太太所欣賞的一切,毫不感覺興味。我們的太太在种种集會游宴之中,和人們興
高采烈的談論爭執著,先生只在旁木然的靜听,往往倦到入睡。我們太太嬌嗔的眼波,
也每每把他從矇卑中惊醒,茫然四顧,引得人們有時失笑。我們的太太這時真悔极了,
若不是因為种种的舒服和方便,也許他就不再是我們的先生了!但是丈夫終久不比情人
,种种的舒服和方便,對于我們的太太,也有极大的好處。這些小小的露丑,太太對著
她最忠誠的愛慕者雖然常常怨抑的細訴著,而在大庭廣眾之間,也只是以漠然的苦笑了
之。
彬彬未生的時候,我們的太太怀著一百分恐懼的心,怕她長的像父親。等到她生了
下來,竟是個具体而微的母親!我們的太太真是喜到不可形容,因著撫養的种种煩難。
便赶緊帶她回到中國來。
無怪她母親逢人便夸說她帶來了意大利山水的神秀,彬彬有著長長的眉,大大的眼
睛,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雖然也有著几分父親的木訥,而五歲的年紀,彬彬已很會
宛轉作態了。可惜的是我們的太太是個獨女,一生慣做舞台中心的人物,她雖然极愛彬
彬,而彬彬始終只站在配角的地位。
三麻子扮關公,打著紅臉,威風凜凜。跟前的那個小馬童,便永遠穿起綠褂子來配
襯關公。關公的靴尖微微的一抬,那馬童便會在關公前一連翻起十來個筋斗。我們的彬
彬,便是那個小馬童——
遠遠的門鈴響了几聲,接著外院橐橐的皮鞋聲,Daisy在小院里揚聲說:“陶
先生到。”一面開著門,側著身子,把客人往里讓。
太太已又在壁角鏡子里照了一照,回身便半臥在沙發上,臂肘倚著靠手,兩腿平放
在一邊,微笑著抬頭,這种姿勢,又使人想起一幅歐洲的名畫。
——陶先生是個科學家。和大多數科學家一般,在眾人中間不大會說話,尤其是在
女人面前,總是很局促,很緘默。
他和我們的太太是世交,我們的太太在“二八芳齡”的時候,陶先生剛有十二三歲
,因著新年堂前的一揖,陶先生腦中,就永遠洗不去這個流動的影子。我們的太太自然
不畏避男人,而陶先生卻不會利用多如樹葉的机會。見了面只訥訥的漲紅著臉,趁著我
們的太太在人叢中談笑,他便躲坐在屋角,靜默的領略我們太太舉止言笑的一切。我們
的太太是始而嘲笑,終而鄙夷,對他從來沒有一句好話。近來她漸漸感到青春之消逝,
而陶先生之忠誠如昨,在眾人未到之先,我們的太太對于陶先生也另加青眼了——太太
笑說:“你找個地方坐下,試驗作的如何了?還在提倡科學救國罷?”陶先生仍舊□坼
的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帽子放在膝上,很端正的坐在屋角的一張圈椅里。他的心微微的
跳著,在恐懼歡喜這獨對的一剎那。
看他依舊說不上話來,我們的太太又好笑又覺得索然,微吁了一口气,懶懶的站起
。彬彬已從門外跳了進來,一頭的黑發散垂著,淺綠色的衣服,上面穿著細白絨衣,線
綠邊的白襪子,黑漆皮鞋。杉彬衣服的綠色,是正在我們太太的衣服和鐲子顏色中間的
一种色調,Daisy是懂得以太太的衣服為標准而打扮彬彬的。
看見彬彬進來,陶先生似乎舒暢了許多,赶緊站起過來拉住彬彬的手。太太又懶懶
的坐下,掠一掠頭發說:“彬彬,你同陶叔叔玩罷。陶叔叔整天研究化學,你問他豬肝
和菠菜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維他命ABCD?平常媽媽勸你吃這些個,你總不听 ”
外面Daisy又揚聲說:“袁小姐到。”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站了起來。
——袁小姐是個畫家,又是個詩人,是我們太太的唯一女友,也是這“沙龍”中的
唯一女客人。當時當地的畫家女詩人當然不止袁小姐一個,而被我們的太太所賞識而极
口稱揚的卻只有她一人!我們的太太自己雖是個女性,卻并不喜歡女人。她覺得中國的
女人特別的守舊,特別的瑣碎,特別的小方。而不守舊,不瑣碎,不小方的如袁小姐以
外的女畫家,詩人,卻都多數不在我們太太的眼里,全數不在我們太太的嘴里,雖然有
极少數是在我們太太的心里。
我們的太太說,只有女人看女人能夠看到透骨,所以許多女人的弱點,在我們太太
口里,都能描畫得淋漓盡致,而袁小姐卻從來沒受過我們太太的批評。我們的太太在客
人前极口替她揄揚,辯護,說她自然,豪爽,她自有她真正的美!
有人推測著說我們的太太喜歡袁女士有几种原因:第一种是因為我們的太太說一個
女人沒有女朋友,究竟不是健全的心理現象。而且在游園赴宴之間,只在男人叢里談笑
風生,遠遠看見別的女人們在交頭耳語,年輕時雖以之自傲,而近年來卻覺得不很舒服
。第二是因為物以相襯而益彰,我們的太太和袁小姐是互相襯托的,兩個人站在一起,
袁小姐的臃腫,顯得我們的太太越苗條;我們太太的瑩白,顯得袁小姐越黧黑。這在“
沙龍”客人的眼中,自然很丰富的含著藝術的意味。第三因為友誼本是相互的感情,袁
小姐對于我們的太太是一見傾心,說我們的太太渾身都是曲線,是她眼中的第一美人。
我們的太太說袁小姐有林下風,無脂粉气,于是兩人愈說愈投机,而友誼也永恒的繼續
著——袁小姐挺著胸,黑旋風似的扑進門來,气吁吁的坐下,把灰了的喬其紗頸巾往沙
發上一摔,一面從袖子里掏出黃了的白手絹來,拭著額汗。她穿著灰色嗶嘰的長夾衣,
長才過膝,橙黃色的的絲襪子,豆腐皮似的的旋卷在兩截胖腿上。下面是平底圓頭的黃
皮鞋。頭發剪得短短的一直往后攏,扁鼻子上架著一副厚如酒盅的近視眼鏡。渾身上下
,最帶著藝術家的象征的,是她那對永遠如在夢中的迷茫的眼光。
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側坐在袁小姐的旁邊,問:“別气急敗坏的,你告訴我,是受
了哪個批評家的气?”袁小姐喘口气,咽了一口唾沫,說:“什么批評家,是一群混蛋
!剛才我忽然如有所使,吃完飯,臉也沒洗,一口气跑到天壇去畫畫。剛安好畫具,起
了几筆,四圍便哄上一大群丘八。起初還是遠遠的看,后來越擠越近,指手畫腳的,蒜
臭,汗臭,熏得人要死。我越畫越不耐煩,最后我匆匆的收拾了,提起畫箱就走,這一
群大爺還笑嘻嘻的遠遠的把我送出園門。你看气人不?把我一腔的靈感,生生的攆走了
! ”
我們的太太笑了:“這是一班普羅的欣賞家呀,你應當歡迎他們才是!快好好的歇
一歇。你那幅玉泉山塔的畫帶來了沒有?一會儿好讓我們賞鑒賞鑒。”
陶先生和彬彬痴痴的望著她倆。
太太招呼陶先生說:“你過來談談,你正需要這么一個和你正相反的朋友,一個藝
術家,一個女人,一個豪爽的談話者 ”陶先生囁嚅著往前走了一步,院子里已走進
一群人。
我們的太太和袁小姐都回過頭來,陶先生拉著彬彬的手赶緊的便溜到門外去。
這一群人都擠了進來,越眾上前的是一個“白袷臨風,天然瘦削”的詩人。他的頭
發光溜溜的兩邊平分著,白淨的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態度瀟洒,顧盼含情,
是天生的一個“女人的男子”。
詩人微俯著身,捧著我們太太指尖,輕輕的親了一下,說:
“太太,無論哪時看見你,都如同一片光明的云彩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一笑,
抽出手來,又和后面一位文學教授把握。
教授約有四十上下年紀,兩道短須,春風滿面,連連的說:“好久不見了,太太,
你好! ”
哲學家背著手,俯身細看書架上的書,抽出叔本華《婦女論》的譯本來,正在翻著
,詩人悄悄過去,把他肩膀猛然一拍,他才笑著合上卷,回過身來。他是一個瘦瘦高高
的人,深目高額,兩肩下垂,臉色微黃,不認得他的人,總以為是個煙鬼。
我們的太太正和一位政治學者招呼,回頭看見,便嗔著詩人說:“你真是!攪他作
什么?我這里是個自由的天地,各人應該挑著自己心愛的事去作。”哲學家抱歉似的,
鞠躬笑著說:“書呆子真沒有辦法!到哪里都是先翻人家的書。”詩人在一旁嗤嗤的笑
著。
太太回身問著政治學者:“你們這些人還說什么創造輿論?近來的市政越來越不像
樣了。自來水把我們喝病了還不算,那天我同袁小姐到玉泉山去畫畫,這一道的汽車,
險些沒有把我們顛死!虧那站上的巡警還有臉攔住我們的車,問我們要車捐!我問他:
‘你們把這些捐錢用到哪里去了,你看這刀山般的汽車道! ’真是,盡讓我們來說話
是不行的呀,你們這些‘政治家’! ”太太一口气說完,回身自己點著一支煙,坐了
下去,又問袁小姐:“是不是?你說?”
政治學者很年輕,身材魁偉,圓圓的臉,露著笑容,他也鞠躬著說:“無論如何,
我先替市政府向我們的太太賠個不是!這汽車道是太坏了。等著我做了市長,那時您再
看。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是‘在野党’呀! ”
大家都笑了!我們的太太也不禁嗤的笑了,回頭叫“Daisy看茶! ”
Daisy輕盈的躡著腳尖進來,遞過杯盤,便遞著糕點。門外有兩個白長衫,黑
緞子坎肩的仆人,屏聲靜气的在伺候傳遞著湯水。
我們的太太捧著茶杯,走到文學教授面前。文學教授正和袁小姐講著前天北海的畫
展,看見太太過來,赶緊握著茶巾站起。我們的太太笑說:“快別起來,我只問你一句
話,我舉荐的那個詩學教授怎么樣?”一面便側坐在袁小姐的椅沿。
文學教授站著笑說:“您舉荐的人哪會有錯!他雖然年輕,談鋒卻健,很會說笑話
,學生們在他班上永遠不困。不過他身体似乎不大好,我仿佛常在布告板上,看見他的
告假條子。”
袁小姐忽然笑說:“你們說的是小施呀?他哪里有病!我差不多每天下午看見他在
公園里,同一個紅衣蓬發的女子,來回的走著。”
我們的太太稍微的怔了一怔,便斂容說:“其實我也不十分認得他,是去年冬天他
拿了一封介紹信,同他自己的一本詩,上門求見,我看他寫的還不坏,便讓他在這里念
了几次,以后他也很凄切的告訴我,說他是如何的潦倒。我想也許你們文學系里,容得
下這么一個人,沒想到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搖一搖頭,咽住不說了,站了起來,慢
慢的走到窗前,指頭撫著杯沿,心不在焉的向著窗外喚道:“彬彬,你進來。”
彬彬兩手牽著衣角,笑嘻嘻的走進,挪到我們太太跟前,仰著頭說:“媽媽,陶叔
叔叫我告訴你,說他還有事,先走了。
明天早上他還來帶我上公園去。”我們的太太從沉思中微笑說:“他倒有工夫——
彬彬,你看這些個客人,你也不招呼一聲! ”彬彬笑著向大家說了一聲:“您好!
”
詩人坐在書桌前面,連著椅子轉了過來,右手兩指夾著煙卷,左手招著我們的太太
,說:“美,這玻璃底下的畫,又是新的罷?你的筆意越來越秀逸了。”我們的太太拉
著彬彬的手,走到桌前,說:“金老先生倒是隔天一來,他催的緊,我也只好敷衍敷衍
。春天一到,我的臂腕又有些作酸,真有些不耐煩了。”哲學家還在看著《婦女論》,
听了便合上書,微笑說:“太太,我看你也太要強了,身体本來不很好,又要什么都會
,什么都做,依我說,一個女人,看看書,陪陪孩子 ”我們的太太笑了起來,說:
“你看的是叔本華的《婦女論》呀,又罵開女人了,女人便怎樣?看看書,陪陪孩子,
就算一生的事業嗎?你趁早擱下叔本華,看一看蕭伯納罷。蕭老頭子借著女杰周安的口
里,向你們這一班男人大聲疾呼的說:‘這些女人的事情,一般的女人都能作,但沒有
一個女人能做我的事情 ’”回頭又問著文學教授說:“對不對?是不是他說過這几
句話?”文學教授赶緊說:“是。”哲學家忽然大笑了,他似乎覺得很滑稽。
彬彬掙脫了我們太太的手,拉了袁小姐,又走到院子里去。政治學者和文學教授也
走了出去,在樹下低低的談著話。
小院的門開了,走進一個人來,發光的金黃的卷發,短短的堆在耳邊,頸際,深棕
色的小呢帽子,一瓣西瓜皮似的歪歪的扣在發上。身上腳上是一色的淺棕色的衣裳鞋襪
。左臂彎里挂著一件深棕色的春大衣,右手帶著淺棕色的皮手套,拿著一只深棕色的大
皮夾子。一身的春意,一臉的笑容,深藍色眼里發出媚艷的光,左頰上有一個很深的笑
渦。
大家跟前一亮似的,都立刻歡呼了起來:“露西,你好呀,什么時候到的?”露西
直奔了文學教授去,拉了他的手,笑說:
“我是今午十一點五分的快車到的,行李一擱在飯店里,便到處的找你,最后才找
到你家里。你太太說你吃過午飯就走的,沒有說到哪儿去,我猜著你一定在這儿,你看
把我累的! ”一面又和政治學者拉手,笑了一笑。回頭又對彬彬呼喚著,操著不很純
熟而很俏皮的中國話說:“哈羅,彬彬,你又長高了,你媽媽呢?”說著看了袁小姐一
眼,不認識,又回頭去同政治學者說話。
這時哲學家也走了出來。詩人正從衣袋里掏出一卷紙來,伸舖在桌上,同我們的太
太一同俯了下去。輕輕的念著,笑著,听見門響,抬起頭來,立刻站了起來,滿面是笑
,剛要叫喚,回頭看見我們的太太,也望著窗外,微蹙著眉尖,便斂了笑容,輕輕的拍
著我們太太的肩:“美,你先往下看,我先出去同她應酬應酬去。”說著便走出去——
登時院子里便滿了人聲。
袁小姐走了進來,看見我們的太太兩手支頤,坐在書桌前看著詩,便伏在太太耳邊
,問:“這個外國女人是誰?”我們的太太一面卷起詩稿,一面站了起來,伸了伸腰,
懶懶的說:“這是柯露西,一個美國所謂之藝術家,一個風流寡婦。
前年和她丈夫來到中國,舍不得走,便自己耽擱下來了。去年冬天她丈夫在美國死
了,她才回去,不想這么几天,她又回來了。我真怕她,麻雀似的,整天嘁嘁喳喳的說
個不完!我常說,她丈夫是大糖商,想壟斷一切的糖業,她呢,也到處想壟斷一切的听
眾! ”袁小姐默然,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來喝著。
在袁小姐以前,露西是我們太太唯一的女友。前年露西到北平的第二天,文學教授
便帶她來拜訪我們的太太,談得很投机。事后我們的太太對人說露西聰明有禮;露西對
人說一個外國人到北平,若不見見我們的太太,是個缺憾。于是在种种的集會之中,她
們總是形影相隨,過了有好几個月,以后卻漸漸的冷淡了下去。有人說也許是因為有一
次我們太太客廳中的人物,在某劇場公演《威尼斯商人》,我們的太太飾小姐,露西飾
丫鬟。劇后我們的太太看到報上有人批評,說露西發音,表情,身段,無一不佳,在劇
中簡直是“喧婢奪主”。我們的太太當時并不曾表示什么,而在此后請客的知單上,便
常常略去了露西的名字。
太太來了一會了,在院子里說話呢。”太太抬頭皺眉說:“知道了,她自己還不會
進來! ——你打電話到老姨太那邊,問今天晚上第一舞台的包廂定好了沒有?我也許
一會儿就過去。”Daisy答應著,輕輕的又退了出去。
詩人拉著露西進來,后面跟著那一群人。露西咯咯的笑著,左手推著詩人的臂膀說
:“你放手,我還沒見主人呢。”我們的太太微笑著站了起來,一面也伸出手來,一面
說:“我知道你不是來找我,所以我也沒有出去接你。”露西早已又回過頭去,看著袁
小姐,笑說:“這位是誰,請哪一位給介紹介紹。”
詩人赶緊過來笑說:“等我來,這位是袁小姐,一個藝術家,一個詩人 ”露西
連忙伸手和袁小姐把握,說:“久仰,久仰,今天是您讀詩罷,我幸得躬逢其盛。”袁
小姐□坼著,搓著手說:“不,不,我今天是來听詩,”一面指著詩人:“他倒是有一
篇長詩要念。”露西已自挑了一張矮椅坐下,背倚著矮桌子,兩腿直伸著放在軟墊上,
一面笑說:“來,來,念出來讓我們听听,讓我也洗一洗行旅的塵穢。”一面自己點上
一支煙抽著,很嬌慵的慢慢的便閉上眼睛。
大家都紛紛的找個座儿坐下,屋里立刻靜了下來。我們的太太仍半臥在大沙發上。
詩人拉過一個墊子,便倚坐在沙發旁邊地下,頭發正擦著我們太太的鞋尖。從我們太太
的手里,接過那一卷詩稿來,伸開了,抬頭向著我們的太太笑了一笑,又向大家點頭,
笑著說:“我便獻丑了,這一首長詩題目是《給——》”于是他念:我昨夜夢登最高的
峰上,
地下沒有一盞燈,天上沒有一顆星。我只覺得身邊有個你——
冰涼的是你的手,跳動的是
露西忽然睜開眼睛,笑得几乎連椅子翻了過去,兩手亂搖著說:
“不必念了,底下等我來念——‘跳動的是你的心’,‘星,心,輕,親,’你又
在湊韻 ”這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把這屋里靜寂的空气完全攪散了。大家都笑了,政
治學者大笑著,站了起來,指著露西,說:“秩序!秩序!你這淘气鬼。”
袁小姐一個人沒有笑,只看著我們的太太。太太坐起來,正要說話,詩人已笑嘻嘻
的卷起詩稿,從沙發邊爬到露西椅旁,拿紙卷打著露西的頭,說:“你是怎么回事,盡
拆我的台! ”露西仍笑著用夾著紙煙的手,扶著帽子:“小心,你,我的新帽子!
”
皺著眉頭說:“叫彬彬去接,我沒有工夫。”一面站起來,走到哲學家面前。哲學
家坐著不動,只微笑著抬頭,指著露西的背影,聲音很輕,說:“女人,這不是一個完
全的女人么?”我們的太太忽然很柔媚的笑了一笑,便坐在哲學家的旁邊。
彬彬跳了進來,笑嘻嘻的走到太太面前,說:“媽媽,老姨太說包廂定好了,那邊
還有人等你吃晚飯。今儿晚上又是楊小樓扮猴子。媽媽,我也去,可以么?”說著便爬
登我們太太的膝上,抱住臂儿,笑著央求。我們的太太也笑著,一面推開彬彬:“你松
手,哪用得著這樣儿!
你好好的,媽媽就帶你去。”彬彬松手下來要走,又站住笑說:“我忘記了,老姨
太還說叫我告訴媽媽,說長春有電報來,說外公在那里很 ”我們的太太忽然臉上一
紅,站起推著彬彬說:“你該預備預備去了,你還是在家里用過晚飯再走,酒席上的東
西你都是吃不得的。”彬彬答應一聲,又歡天喜地的跳了出去。露西向著政治學者點頭
擠眼一笑。
Daisy在門外說:“小姐,周大夫到。”一面帶進一個客人來,隨手把沙發旁
邊的大燈捻亮了。在暮色与燈光之中,進來的一位,三十歲上下,穿著西裝,矮矮胖胖
的個子,臉上滿堆著使人信任的笑容。一進門便搓著手,笑著連連點頭鞠躬說:“袁小
姐好,柯太太好,大家都好。我來的真巧,又見著這許多人。”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上
前,伸手和大夫把握,說:“也可說是不巧,你又碰著這許多人,又該罵我不休息盡見
客了。”周大夫彎著腰從Daisy手里接過一根煙來,自己點著,連忙笑著說:“哪
里!哪里!我的職務總仿佛是妨礙人家交誼似的,其實我也是不得已。若說太太你呢,
前天剛剛傷風,論理也該 ”詩人笑著走過來,拍著大夫的肩膀,說:“又是這一套
老話,坐下,我問你,這兩天生意該好罷,時令傷寒的人多极了,我到處找朋友,差不
多個個都在傷風。”周大夫說:“本來么,乍暖還寒時候,最易傷風。”
大家都大笑起來。我們的太太笑說:“你還是安分守己當大夫罷,‘乍暖還寒時候
’,一加上‘最易傷風’,成個什么話! ”大夫對著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說:“這
是這沙龍里的空气,庸俗的我,也沾上點詩气了。”
露西正和袁小姐談話,回頭便笑著說:“我們的太太病了,你治,你若得了‘濕气
’,誰給你治! ”大家又笑了起來,這次袁小姐也看著露西笑了。
小院門外有人聲,一個仆人走到屋門口,Daisy連忙迎了出去,低低的說了几
句話。仆人出去,Daisy又轉身進來,先看著周大夫微微的笑了一笑,才對我們的
太太說:“吹笛子的楊先生來了,問小姐今晚上還練習不練習昆曲。我回了他了,說不
唱了,客廳里客還未散,周大夫也在這里 ”文學教授笑對周大夫說:“你看你多煞
風景,否則我們又有耳福了。”周大夫連忙站起,笑說:“我該走了,又是我的不是,
我本來也沒有說什么,我只說過与其學唱還不如學彈,到底不傷气。她的身子你們也知
道 ”文學教授斂了笑容,回身對我們的太太說:
“為您自己打算呢,自然我們應該勸您把這些事都撇開,不過我們都是‘人’,有
時太自私了,只顧到自己的眼福,耳福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笑著,向著文學教授彎
了彎腰,正要說話,露西在一邊忽然笑起來,接了下去,說:“別忘了還有口福! ”
大家也大笑起來,又似乎覺得不好,赶緊收住,我們的太太斂了笑容,把要說的話咽了
回去。
周大夫從腰袋里拉出表來一看,說:“我真該走了,我本來是出診,路過你們門口
,看見有許多車子,順便走進來看看 ”我們的太太笑了,說:“是不是?我說你是
來檢查。”一面說著,周大夫已拿起帽子。露西也站了起來說:“天不早了,我們也該
走了。”說著看著文學教授和政治學者,于是大家都紛紛的离座。露西笑對袁小姐說:
“你剛才不是答應我,你也參加我們的晚飯么?”袁小姐躊躇著,看著我們的太太。我
們的太太扶著椅背,手指按著嘴唇,打了一個呵欠,懶懶的說:“我也要出去的,不留
你了。”詩人連忙從后面替袁小姐披上紗巾。
露西對我們的太太笑了一笑,說:“對不起,我把你的客人都帶走了,我知道你一
會儿要去听戲,中間也要休息休息的。”我們的太太從眼梢瞥了露西一下,沒有言語,
便回過頭去。
哲學家從書架上又取下几本書,同《婦女論》磊在一起,挾在臂里,笑著向我們的
太太說:“這几本書可否借我一讀,遲日我再送來。”
我們的太太笑著看了哲學家一眼說:“你先把上次借去的書送回來再說!也沒見我
的書都是好的,你一般的也有這些書。”哲學家笑說:
“你的版本好多了,我是窮人,買不起善本,只好沾你的光。”
大家尋衣覓帽,都已走到廊上。Daisy開著門,兩個仆人垂手站在階邊,大家
紛紛的向我們的太太道謝告別。太太似乎乏了,只微笑著點頭,走到小院門口,便站住
了。詩人站在太太背后,說:“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后就來。”露西回頭說:“別忘了
今晚六國飯店還有西班牙跳舞! ”我們的太太看著詩人說:“你也走好了,還等什么
?”詩人笑著,沒有答應,只把客人往外送。
詩人進來時,客廳里又已收拾過了,壁爐里燃上松枝。屋里沒有燈,我們的太太抱
膝坐在爐火微光之前,懶懶的,听見詩人進來,頭也不抬。詩人也沒有言語,輕輕的拉
過一個墊子,便坐在太太旁邊,輕輕的說:“這微光,這你,這一切,又是一首詩!
”太太不答。
屋里靜得只听見松枝爆裂的聲音,——Daisy輕輕的走到門口,看了一看,又
輕輕的退了回去。
詩人輕輕的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叩著籠儿,說:“太靜了,連最活潑的金絲雀也
不叫了。”我們的太太這時才看了詩人一眼,歪著頭說:“金絲雀現在不高興! ”
詩人笑了,走到太太椅旁坐下,撫著太太的肩,說:“美,讓我今晚跟你听戲去!
”我們的太太推著詩人的手,站了起來,說:“這可不能,那邊還有人等我吃飯,而
且——而且六國飯店也有人等你吃飯,——還有西班牙跳舞,多么曼妙的西班牙跳舞!
”詩人也站了起來,挨到太太跟前說:“美,你曉得,她是約著大家,我怎好說一個
人不去,當時只是含糊答應而已,我不去他們也未必會想到我。還是你帶我去听戲罷,
你娘那邊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那些等你的人,不過是你那班表姊妹們,我也不是第一次
會見。——美,你知道我只愿意永遠在你的左右 ”
我們的太太不言語,只用纖指托著桌上瓶中的黃壽丹,輕輕的舉到臉上聞著,眉梢
漸有笑意。
詩人用手輕輕托住我們太太的臂肘,說:“你還換衣服不?你進去罷,我在這里等
你。”說著已輕輕的把我們的太太推到客廳門外,從甬道牆上摘下一件黑色的斗篷來,
替她披在肩上。我們的太太把斗篷往身上一裹,頭也不回的走到后面去了。
詩人退進客廳里,伸了一伸腰,點上一支煙,捻亮了燈,坐在沙發上,隨后拿起一
本詩來。正在翻看,听見門外汽車響,又听見腳步聲走入內院來,詩人連忙放下書站起
。
我們的先生在太太客廳門口出現了。大异于我們的想象,他不是一個圓頭大腹的商
人,卻是一個溫藹清懼的紳士,大衣敞開著,拿著帽子在手里,看見詩人,便點頭說:
“你在這里。美呢?她好了罷?我今早走的時候,她還沒有起床。”說著放下帽子,脫
下大衣挂在牆上,走了進來坐下。
詩人也坐下,說:“美好了,下午還有茶客,她一會儿還听戲去。”
這時我們的太太已拉著彬彬的手過來。身上已換了黑色洒花絲絨的長衣,肩臂之間
,隱約的露著玉肌,腳底下是肉色絲襪子,青緞高跟鞋。重施脂粉,也點上口紅,顯得
容光煥發。彬彬是大紅綢子衣服,乳色的領袖,白絲襪,黑漆皮鞋。進門看見我們的先
生,便跳了過去,抱住笑道:“爸爸,媽媽帶我听戲去。”我們的先生沒有說什么,只
把彬彬抱在膝上,摩撫著。
我們的太太仍舊站著,手扶著椅背,有意無意的問我們的先生:
“娘叫我去听楊小樓,也在那邊吃晚飯,你和我們一塊儿去罷?”我們的先生看著
詩人,躊躇的說:“我想我不去了,你們去罷。我今天有點倦,銀行里開會整開了一下
午;剛才孫經理還請我和他到六國飯店去看西班牙跳舞,我辭了他,我想著你不大舒服
,我自己去也沒有 ”
我們的太太听著,忽然看了詩人一眼,一回身便側坐在先生的身旁,扶著先生的臂
腕,幽幽的說:“我本來也不一定要去,因為娘那邊已約下了人,只好去應酬一下,你
既然犧牲了西班牙跳舞來陪我,我也愿意犧牲楊小樓來陪你。我也倦,我們只在家里守
著爐火坐坐也好! ”
我們的先生愕然了,從來未曾受過這樣的溫存!他受寵若惊的正要說話,我們的太
太赶緊說:“你不用勸我,我一定不去了!我倦得很,只要你陪著我! ”說著歪了下
去,俯在先生的肩上,眼里竟然有了淚光。
詩人默然站起來,把煙頭扔在爐里。我們的先生也默然,只輕輕的拍著太太的肩背
。彬彬本來只坐在父親膝上,睜著大眼,很懸心的听著他們說話,至此便溜了下來,走
到我們太太跟前,說:“媽媽,你不去了,我呢?”我們的先生抬頭看著詩人說:“美
倦了不去,由她罷,你帶彬彬去,怎么樣?”詩人還不及回答,我們的太太已連忙坐了
起來,說:“別煩他了!人家還有飯局呢! ”先生說:“既如此,彬彬也不用去了,
小孩子太睡晚了,到底不好。”
Daisy站在門口,臂上帶著太太和彬彬的大衣。听到這里便微笑著進來,俯了
下去,在彬彬耳邊,輕輕的說了几句話。彬彬忍著淚,低頭向父親和母親說了聲“明天
見”,便牽著Daisy的手出去。
我們的太太隔窗喚著Daisy,說:“你再打電話告訴老姨太太,說我又覺得不
大舒服,不能來了。也吩咐廚房里把我們的飯開到這里來罷,這里有火,暖和些。”D
aisy一面答應著便走了。
詩人拍了拍身上的煙灰,對我們的太太說:“那么我走了,明天見罷。我還要回去
寫几封信,我也太懶,晚上屋子里又冷,總不想拿筆,總挨朋友們的罵。”我們的先生
站了起來,說:“你不是有飯局么,怎么又到冷屋子里去寫信?若如此,就在我們這里
用了晚飯再走。”詩人凝神看著爐火,回頭笑說:“不用晚飯了,我也吃不下。我已住
慣了冷屋子,正是‘慚慣了單寒羈旅’! ”他一面笑著吟哦著,往外就走。我們的太
太忽然站起,要叫住詩人,詩人有我們的先生送著,已走出小院門口了。
門外是暮色逼人,詩人叫來了拱腰縮頸站在牆隅的車夫,一步跨上車去,伸直了腿
,深深的向天噓了一口气,說:“走,六國飯店! ”
竟于一九三三年十月十七日夜。 |
m***y 发帖数: 14763 | 45 你们这帮伢们,好好跟你们冰心玄奶奶学学什么叫高端黑。
TG也是腹黑兔,叫我们背奶奶的致小读者,却把这等好醋藏了自享 |
a*o 发帖数: 19981 | 46 知识改变命运啊,这妞光漂亮一脑子水就是个鸡,有了文化才情就是浪漫经典。
【在 w********n 的大作中提到】 : 总之林徽因才是绿茶中的极品!高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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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n 发帖数: 715 | 47 真的么?
【在 v********g 的大作中提到】 : : 不能同意更多。她绑小脚你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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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n 发帖数: 715 | 48 re
而且林的出身决定了家教。不是说林父很喜欢她,当男孩子养?可见本身也是个聪明伶
俐的。
【在 a*o 的大作中提到】 : 知识改变命运啊,这妞光漂亮一脑子水就是个鸡,有了文化才情就是浪漫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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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 发帖数: 3041 | 49
斜坐在層階之上,回眸含笑,階旁橫伸出一大枝桃花,
鬢云,眼波,巾痕,衣褶,無一處不表現出處女的嬌情。
【在 m***y 的大作中提到】 : 我們太太的客廳 : 時間是一個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溫煦而光明。地點是我們太太的客廳。所謂 : 太太的客廳,當然指著我們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廳,不過客人們少在那里聚會,從略。 : 我們的太太自己以為,她的客人們也以為她是當時當地的一個“沙龍”的主人。當 : 時當地的藝術家,詩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閒的下午,想喝一杯濃茶,或咖啡,想 : 抽几根好煙,想坐坐溫軟的沙發,想見見朋友,想有一個明眸皓齒能說會道的人儿,陪 : 著他們談笑,便不須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車,把自己送到我們太太的客廳 : 里來。在這里,各人都能夠得到他們所想望的一切。 : 正對著客廳的門,是一個半圓式的廊廡,上半截滿嵌著玻璃,挂著淡黃色的軟紗帘 : 子。窗外正開著深紫色的一樹丁香,窗內挂著一只銅絲籠子,關著一只玲瓏跳唱的金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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