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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 发帖数: 26222 | | t**********g 发帖数: 3388 | 2 且说这位制台本是个有脾气的,无论见了什么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级,是他管得到的
,不论你是实缺藩台,他见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顶子给人碰,也不管人家脸上过得去
过不去。藩台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说了,州、县以下更不用说了,至于在他手下当
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骂了来,轻则脚踢,重则马捧,越发不必问的了。
且说有天为了一件甚么公事,藩台开了一个手折拿上来给他看。他接过手折,顺手
往桌上一撩,说道:“我兄弟一个人管了这三省事情,那里还有工夫看这些东西呢!你
有什么事情,直截痛快的说两句罢。”藩台无法,只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节约
略择要陈说一遍。无如头绪太多,断非几句话所能了事,制台听到一半,又听得不耐烦
了,发狠说道:“你这人真正麻烦!兄弟虽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这样子要我
兄弟管起来,我就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说着,掉过头去同别位道台说话,藩台再要
分辩两句他也不听了。藩台下来,气的要告病,幸亏被朋友们劝住的。
后来不多两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禀见。这位淮安府乃是翰林出身,放过一任学
台,后来又考取御史,补授御史,京察一等放出来的。到任还不到一年,齐巧地方上出
了两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见制台请示。恐怕说的不能详细,亦就写了两个节略,预备
面递。等到见了面,同制台谈过两句,便将开的手折恭恭敬敬递了上去。制台一看是手
折,上面写的都是黄豆大的小字,便觉心上几个不高兴,又明欺他的官不过是个四品职
分,比起藩台差远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说道:“你们晓得我年纪大,眼睛花,
故意写了这小字来蒙我!”那淮安府知府受了他这个瘪子,一声也不响。等他把话说完
,不慌不忙,从从容容的从地下把那个手折拾了起来。一头拾,一头嘴里说:“卑府自
从殿试,朝考以及考差、考御史,一直是恪遵功令,写的小字,皇上取的亦就是这个小
字。如今做了外官,倒不晓得大帅是同皇上相反,一个个是要看大字的,这个只好等卑
府慢慢学起来。但是今时这两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缓的,所以卑府才赶到省里来面回大帅
,若等卑府把大字学好了,那可来不及了。”制台一听这话,便问:“是两件什么公事
!你先说个大概。”淮安府回道:“一件为了地方上的坏人卖了块地基给洋人,开什么
玻璃公司。一桩是一个包讨债的洋人到乡下去恐吓百姓,现在闹出人命来了。”
制台一听,大惊失色道:“这两桩都是个关系洋人的,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快把节略拿
来我看!”淮安府只得又把手折呈上。制台把老花眼镜带上,看了一遍。淮安府又说道
:“卑职因为其中头绪繁多,恐怕说不清楚,所以写好了节略来的。况且洋人在内地开
设行栈,有背约章;就是包讨帐,亦是不应该的,况且还有人命在里头。所以卑府特地
上来请大帅的示,总得禁阻他来才好。”
制台不等他说完,便把手折一放,说:“老哥,你还不晓得外国人的事情是不好弄
的么?地方上百姓不拿地卖给他,请问他的公司到那里去开呢?就是包讨帐,他要的钱
,并非要的是命。他自己寻死,与洋人何干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晓得地方有些坏人
,就该预先禁止他们,拿地不准卖给外国人才是。至于那个欠帐的,他那张借纸怎么会
到外国人手里?其中必定有个缘故。外国人顶讲情理,决不会凭空诈人的。而且欠钱还
债本是分内之事,难道不是外国人来讨,他就赖着不还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么好
百姓了。现在凡百事情,总是我们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会被人家欺负,等到
事情闹糟了,然后往我身上一推,你们算没有事了。好主意!”
原来这制台的意思是:“洋人开公司,等他来开;洋人来讨帐,随他来讨。总之:
在我手里,决计不肯为了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们既做我的属员,说不得都要就我范
围,断断乎不准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只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决不
肯批评洋人一个字的。淮安府见他如此,就是再要分辨两句,也气得开不出口了。制台
把手折看完,仍旧摔还给他。淮安府拾了,禀辞出去,一肚皮没好气。
正走出来,忽见巡捕拿了一张大字的片子,远望上去,还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只
听那巡捕嘴里叽哩咕噜的说道:“我的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他老人家吃着
饭他来了。到底上去回的好,还是不上去回的好?”旁边一个号房道:“淮安府才见了
下来,只怕还在签押房里换衣服,没有进去也论不定。你要回,赶紧上去还来得及。别
的客你好叫他在外头等等,这个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听了,拿了片子,飞跑的进
去了。这时淮安府自回公馆不题。
且说那巡捕赶到签押房,跟班的说:“大人没有换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连连
跺脚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赶到上房。才走到廊下,只见打杂的正端了
饭菜上来。屋里正是文制台一迭连声骂人,问为什么不开饭。巡捕一听这个声口,只得
在廊檐底下站住。心上想回,因为文制台一到任,就有过吩咐的,凡是吃饭的时候,无
论什么客人来拜,或是下属禀见,统通不准巡捕上来回,总要等到吃过饭,擦过脸再说
:无奈这位客人既非过路官员,亦非本省属员,平时制台见了他还要让他三分,如今叫
他在外面老等起来,决计不是道理。但是违了制台的号令,倘若老头子一翻脸,又不是
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廊下盘旋,要进又不敢进,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为难的时候,文制台早已瞧见了,忙问一声:“什么事?”巡捕见问,立刻趋
前一步,说了声“回大帅的话,有客来拜。”话言未了,只见拍的一声响,那巡捕脸上
早被大帅打了一个耳刮子。接着听制台骂道:“混帐王八蛋!我当初怎么吩咐的!凡是
我吃着饭,无论什么客来,不准上来回。你没有耳朵,没有听见!”说着,举起腿来又
是一脚。
那巡捕挨了这顿打骂,索性泼出胆子来,说道:“因为这个客是要紧的,与别的客不同
。”制台道:“他要紧,我不要紧!你说他与别的客不同,随你是谁,总不能盖过我!
”巡捕道:“回大帅:来的不是别人,是洋人。”那制台一听“洋人”二字,不知为何
,顿时气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后首想了一想,蓦地起来,拍挞一声响,举起
手来又打了巡捕一个耳刮子;接着骂道:“混帐王八蛋!我当是谁!原来是洋人!洋人
来了,为什么不早回,叫他在外头等了这半天?”巡捕道:“原本赶着上来回的,因见
大帅吃饭,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制台听了,举起腿来又是一脚,说道:“别的客不
准回,洋人来,是有外国公事的,怎么好叫他在外头老等?糊涂混帐!还不快请进来!
”
那巡捕得了这句话,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来。走到外头,拿帽子探了下
来,往桌子上一摔,道:“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说人头,谁亦没有他大,只要听
见‘洋人’两个字,一样吓的六神无主了!但是我们何苦来呢?掉过去,一个巴掌!翻
过来,又是一个巴掌!东边一条腿,西边一条腿!老老实实不干了!”正说着,忽然里
头又有人赶出来一迭连声叫唤,说:“怎么还不请进来!……”那巡捕至此方才回醒过
来,不由的仍旧拿大帽子合在头上,拿了片子,把洋人引进大厅。此时制台早已穿好衣
帽,站在滴水檐前预备迎接了
原来来拜的洋人非是别人,乃是那一国的领事。你道这领事来拜制台为的什么事?
原来制台新近正法了一名亲兵小队。制台杀名兵丁,本不算得大不了的事情,况且那亲
兵亦必有可杀之道,所以制台才拿他如此的严办。谁知这一杀,杀的地方不对:既不是
在校场上杀的,亦不是在辕门外杀的,偏偏走到这位领事公馆旁边就拿他宰了。所以领
事大不答应,前来问罪。
当下见了面,领事气愤愤的把前言述了一遍,问制台为什么在他公馆旁边杀人,是
个什么缘故。幸亏制台年纪虽老,阅历却很深,颇有随机应变的本领。当下想了一想,
说道:“贵领事不是来问我兄弟杀的那个亲兵?他本不是个好人,他原是‘拳匪’一党
。那年北京‘拳匪’闹乱子,同贵国及各国为难,他都有分的。兄弟如今拿他查实在了
,所以才拿他正法的。”领事道:“他既然通‘拳匪’,拿他正法亦不冤枉。但是何必
一定要杀在我的公馆旁边呢?”制台想了一想,道:“有个原故,不如此,不足以震服
人心。贵领事不晓得这‘拳匪’乃是扶清灭洋的,将来闹出点子事情来,一定先同各国
人及贵国人为难,就是于贵领事亦有所不利。所以兄弟特地想出一条计来,拿这人杀在
贵衙署旁边,好教他们同党瞧着或者有些怕惧。俗语说得好,叫做‘杀鸡骇猴’,拿鸡
子宰了,那猴儿自然害怕。兄弟虽然只杀得一名亲兵,然而所有的‘拳匪’见了这个榜
样,一定解散,将来自不敢再与贵领及贵国人为难了。”领事听他如此一番说话,不由
得哈哈大笑,奖他有经济,办得好,随又闲谈了几句,告辞而去。
制台送客回来,连要了几把手巾,把脸上、身上擦了好几把,说道:“我可被他骇
得我一身大汗了!”坐定之后,又把巡捕、号房统通叫上来,吩咐道:“我吃着饭,不
准你们来打岔,原说的是中国人。至于外国人,无论什么时候,就是半夜里我睡了觉,
亦得喊醒了我,我决计不怪你们的。你们没瞧见刚才领事进来的神气,赛如马上就要同
我翻脸的,若不是我这老手三言两语拿他降伏住,还不晓得闹点什么事情出来哩。还搁
得住你们再替我得罪人吗!以后凡是洋人来拜,随到随请!记着!”巡捕、号房统通应
了一声“是”。
制台正要进去,只见淮安府又拿着手本来禀见,说有要紧公事面回,并有刚刚接到
淮安来的电报,须得当面呈看。制台想了想,肚皮里说道:“一定仍旧是那两件事。但
不知这个电报来,又出了点什么岔子?”本来是懒怠见他的,不过因内中牵涉了洋了,
实在委决不下,只得吩咐说“请”。
霎时淮安府进来,制台气吁吁的问道:“你老哥又来见我做什么?你说有什么电报
,一定是那班不肖地方官又闹了点什么乱子,可是不是?”淮安府道:“回大帅的话:
这个电报却是个喜信?”制台一听“喜信”二字,立刻气色舒展许多,忙问道:“什么
喜信?”淮安府道:“卑府刚才蒙大人教训,卑府下去回到寓处,原想照着大人的吩咐
,马上打个电报给清河县黄令,谁知他倒先有一个电报给卑府,说玻璃公司一事,外国
人虽有此议,但是一时股分不齐,不会成功。现在那洋人接到外洋的电报,想先回本国
一走,等到回来再议。”制台道:“很好!他这一去,至少一年半载。我们现在的事情
,过一天是一天,但愿他一直耽误下去,不要在我手里他出难题目给我做,我就感激他
了。那一桩呢?”
淮安府道:“那一桩原是洋人的不是,不合到内地来包讨帐。”制合一听他说:“
洋人不是”,口虽不言,心下却老大不以为然,说:“你有多大能耐,就敢排揎起洋人
来!”于是又听他往下讲道:“地方上百姓动了公愤,一哄而起,究竟洋人势孤,……
”制台听到这里,急的把桌子一拍道:“糟了!一定是把外国人打死了!中国人死了一
百个也不要紧;如今打死了外国人,这个处分谁耽得起!前年为了‘拳匪’杀了多少官
,你们还不害怕吗?”
淮安府道:“回大帅的话;卑府的话还未说完。”制台道:“你快说!”淮安府道:“
百姓虽然起了一个哄,并没有动手,那洋人自己就软下来了。”
制台皱着眉头,又把头摇了两摇说道:“你们欺负他单身人,他怕吃眼前亏,暂时
服软,回去告诉了领事,或者进京告诉了公使,将来仍旧要找咱们倒蛋的。不妥!不妥
!”淮安府道:“实实在在是他自己晓得自己的错处,所以才肯服软的。”制台道:“
何以见得?”淮安府道:“因为本地有两个出过洋的学生,是他俩听了不服,哄动了许
多人,同洋人讲理,洋人说他不过,所以才服软的。”
制台又摇头道:“更不妥!这些出洋回来的学生真不安分!于他毫不相干,就出来
多事。地方官是昏蛋!难道就随他们吗?”淮安府道:“他俩不过找着洋人讲理,并没
有滋事。虽然哄动了许多人跟着去看,并非他二人招来的。”制台道:“你老哥真不愧
为民之父母!你总帮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没有一个不好的,都是他们洋人不好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班刁民!动不动聚众滋事,挟制官长!如今同洋人也是这样。若
不趁早整顿整顿,将来有得缠不清楚哩!你且说那洋人服软之后怎么样?”淮安府道:
“洋人被那两个学生一顿批驳,说他不该包讨帐,于条约大有违背。如今又逼死了人命
,我们一定要到贵国领事那里去告的。”
制台听了,点了点头道:“驳虽驳得有理,难道洋人怕他们告吗?就是告了,外国
领事岂有不帮自己人的道理。”淮安府道:“谁知就此三言两语,那洋人竟其顿口无言
,反倒托他通事同那苦主讲说,欠的帐也不要了,还肯拿出几百银子来抚恤死者的家属
,叫他们不要告罢。”制台道:“咦!这也奇了!我只晓得中国人出钱给外国人是出惯
的,那里见过外国人出钱给中国人。这话恐拍不确罢?”淮安府道:“卑府不但接着电
报是如此说,并有详信亦是刚才到的。”制台道:“奇怪!奇怪!他们肯服软认错,已
经是难得了;如今还肯抚恤银子,尤其难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应该就此同他
了结。你马上打个电报回去,叫他们赶紧收篷,千万不可再同他争论别的。所谓‘得风
便转’。他们既肯陪话,又肯化钱,已是莫大的面子。我办交涉也办老了,从没有办到
这个样子。如今虽然被他们争回这个脸来,然而我心上倒反害起怕来。我总恐怕地方上
的百姓不知进退,再有什么话说,弄恼了那洋人,那可万万使不得!俗语说得好,叫做
‘得意不可再往’。这个事可得责成你老哥身上。你老哥省里也不必耽搁了,赶紧连夜
回去,第一弹压住百姓,还有那什么出洋回来的学生,千万不可再生事端。二则洋人走
的时候,仍是好好的护送他出境。他一时为理所屈,不能拿我们怎样,终究是记恨在心
的。拿他周旋好了,或者可以解释解释。我说的乃是金玉之言,外交秘诀。老哥,你千
万不要当做耳旁风!你可晓得你们在那里得意,我正在这里提心吊胆呢!”淮安府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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