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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0018 | 1 民国十四年，清明。
从合川县城出发，沿着涪江上行，弯弯曲曲的水路走差不多四十里，江流拐出一个几字
形。船行此处，岸边人烟忽然凑集起来，茶楼林立，商旅纷集。这里便是渭沱场，是合
川上水经过的第一处集镇。
合川是三江总汇之区。嘉陵江与渠江在县城东北交汇，再于鸭嘴容纳涪江，一路南下，
最后在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渠江上游多粮，涪江上游多盐，嘉陵江上游多药材，合川
本地则多煤炭。县城商贸多为大宗盐炭、盐粮、药材交易，山路交通不便，货物多走水
路。然而嘉涪渠三江皆窄逼浅宕，江上船只多为平底，吃水较浅。而从合川往下，三江
汇合后的水势大增，江底宽平又无漕口，水速极快，是故船只多为尖底以求平稳。因此
三江上下，船只必须在合川停靠，换船之后才能继续下行。三江船帮辐辏于此，使得本
县成为重庆上游第一等的水陆码头与集散地。
合川本地船帮多走小河，也就是涪江。木船从鸭嘴出发载着煤炭一路走到射洪县太和镇
，在那里卖出后再向北盐局购巴盐，然后返回合川。涪江虽然险陡之处远逊嘉渠二江，
然而逆水行舟仍然要用纤夫。每当船帮出行，必在县城学堂门王爷庙外的茶社雇人，吃
一顿隔食后拉纤出发。到了太和镇购盐下行，顺风顺水，无需再用纤夫。所以跟船来的
纤夫除了一部分充当水手跟船回去之外，大多只能步行两百多里地返回，沿途打点杂工
赚点盘缠。
如今在渭沱江岸一带行走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便是这样一群回合川的纤夫。从射洪走
到渭沱，也就剩一天的脚程了。纤夫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迁徙，走到此处便知道离家不
远，步履都轻松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偏巧今年清明是点雨也无，天上红火大太阳晒着，倒像是端午节。一
个老年纤夫走在前头，抬起头望着天，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学生，你上次说今年是个
荒年，现在看起来倒硬是有点门道。”
周太平闻话抬起头来，揉了揉被太阳晒得发疼的肩膀，从衣领摸出一个跳蚤出来，扔进
嘴里“吱吱咯咯”地嚼着。他原本还带点白皙的脸庞早已变得黝黑，夹裹着江上的风尘
，如同戴了一张古铜色的面具一般。还没容他接话，另一个纤夫插嘴说道：“管他妈的
，饿死也是死，累死也是死，老子就想先走到渭沱去喝他妈一顿，晚上再搞他妈一场。
”这话引起纤夫队中一阵低低的笑声。一个纤夫拍了拍周太平的肩膀，“怎么样，周学
生，今天晚上哥子带你去开开荤如何？”周太平抿嘴一笑，他知道这帮纤夫都是把银元
夹在屁股沟子里面的，这么说不过嘴上过干瘾而已。
虽然还有一些隐约的记忆，但是他早已接受了如今这个身份，涪江数百里水路走得烂熟
，风吹雨打中度日的一名纤夫。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是他孑然一身，一人饱了全家不
愁，再加上靠着合川这个水陆码头，拉纤的总是有条活路。
一路说笑着，一路前行，远远望得前面的渭沱场镇街。这个场镇周太平已经是多次来往
，镇上的酒馆栈房都熟悉得很。不过今日的渭沱场又不一样，只见得河坝之上人头攒动
，码头上舳舻云集，提篮小贩仿佛游鱼一般钻来钻去，一看就是有大热闹。走在前面的
一名纤夫拉住一个卖瓜子花生的小贩问了几句，不禁喜上眉梢地转过身来高声叫道，“
目连戏，目连戏。”
周太平一时间还没有听得明白，忙问了一句，“啥子东西？”
“目连戏啊！”那名纤夫看周太平没明白的样子，又解释道，“渭沱场的大王爷要给兄
弟的新宅压邪，请了大河坝的燕春班来演全本目连戏。”
“哦”，周太平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不禁也是心内痒痒。目连戏他常听身边的纤夫们说
起，这出戏是搬演佛经目连救母的故事，但是却增加了许多旁枝末节，敷演成一出篇幅
巨大的戏文。全本每日不断地演下来，也得要半个月。这出戏平日里并不上演，只是每
到水火灾异之时，才会搬演以降鬼魔。
适才那名老年纤夫却是一撇嘴，“拆考棚建私宅，没有妖邪临门才怪。”
周太平也是知道此事。适才所说的渭沱场大王爷也姓周，名唤德昌，是渭沱场仁字公口
的袍哥大爷。他家里弟兄四个，老二纯钦，人称二王爷，如今在合川城内嗨袍哥，是仁
字公柏树街中心社的大爷。老三祖诚，人称三王爷，原来在涪江两岸嗨浑水袍哥，打家
劫舍，拉肥抱江，外号“瓷器罗汉”，后来不知何事从此销声匿迹。老四季钊，年岁不
大，却也是人称四王爷，如今在县城开设一家德昌茶旅社，为两位兄长互通来往。
这弟兄四个在合川县城通天彻地，尤其是二王爷周纯钦，威望尤甚。去年年初，陈书农
第三师驻扎合川之时，因为军费问题和士绅之间闹得非常不愉快，差点动了火。周纯钦
挺身而出，在两边游说斡旋，成功平息了事态，如今是三师副官处的副官。到了年底，
借助陈书农的支持，他将合川城四十八个公口捏拢在一起，建立了“古垫江”总公口，
一跃成为全合川城的总舵把子。
到了年底的时候，周大爷更是办了一件大事。他把原来的考棚拆了，房料运回渭沱，建
了间“石仓房子”。周大爷声名赫赫，所有匠人分文不敢收取，全部出干工。一时间全
县建房的匠人都要排着队去渭沱建房子。然而新房建成之后，总是无缘无故的闹鬼。周
家人对外不说，却自家翻瓦捣梁，重新装修，如今又借着清明时节，搬演全本目连戏，
也难怪人猜疑。
周太平跟着纤夫们走到河坝上，只见河坝石滩上早早搭起一座两人来高的戏台，依山傍
水，坐西朝东。这都是目连戏的规矩，半点也错不得。戏台正中白布一幅，上面用朱砂
写着斗大字体，“斗口星君镇台，众神回避”。戏文还未开演，下面先设有香案一张，
供奉儒释道三教祖师，一队僧道排在台前，各自念诵经文。
要搬演目连戏的燕春班正在台前准备行头，一个清癯老者道师打扮，带着玉女金童一路
游行，身后跟着一队天兵天将，口里高声叫着，“演旱魃演寒林的，到台前来，刀头伺
候。”周太平不明所以，低声问着旁边的纤夫。原来戏文开演之前，要放五猖捉寒林，
此时人群往往也会那土块石块跟着追打，所以戏班自己人是不演的，都是在现场另外找
人。要演旱魃寒林的，每日都有刀头供肉享有，然而到放五猖之时，打伤打死戏班概不
负责。
听得此处，周太平二话不说，赶步上前，“我，我来演。”这一年多来，他沾荤腥的次
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如今有肉吃，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旁边的纤夫一时间没有拦得住，
在那里跺脚叹息，“这个周学生，不晓得厉害。”
那个清癯老者抬眼横了他一下，问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旱魃寒林规矩？”
“知道。肉是顿顿有吗？”
“顿顿有。只是到时放五猖，逃不逃得脱就看你各人造化了。你敢不敢演？”
“敢！”周太平再不迟疑，应得干脆得很。
清癯老者不再多话，高声叫道，“旱魃寒林已到，明日开演！”说罢转身就走。
身边的金童玉女天兵天将一起躬身相送，“有送阴掌教师！” |
Z*********n
发帖数: 111 | 2 追过来再喝一彩！
发信人: ZhangZuolin (奉天督军、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 信区: LoveNLust
标 题: Re: 袍哥大爷：一 (转载)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May 23 13:32:45 2012, 美东)
绘声绘色，四隅无遗，风王笔端功力着实了得。佐以深厚地方
文化底蕴，本文不红也难。 |
l******k
发帖数: 27533 | 3 泪汪汪呀～
你去哪里了？？？
一来就发长文，得等我有空了再看
【在 w******g 的大作中提到】
: 民国十四年，清明。
: 从合川县城出发，沿着涪江上行，弯弯曲曲的水路走差不多四十里，江流拐出一个几字
: 形。船行此处，岸边人烟忽然凑集起来，茶楼林立，商旅纷集。这里便是渭沱场，是合
: 川上水经过的第一处集镇。
: 合川是三江总汇之区。嘉陵江与渠江在县城东北交汇，再于鸭嘴容纳涪江，一路南下，
: 最后在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渠江上游多粮，涪江上游多盐，嘉陵江上游多药材，合川
: 本地则多煤炭。县城商贸多为大宗盐炭、盐粮、药材交易，山路交通不便，货物多走水
: 路。然而嘉涪渠三江皆窄逼浅宕，江上船只多为平底，吃水较浅。而从合川往下，三江
: 汇合后的水势大增，江底宽平又无漕口，水速极快，是故船只多为尖底以求平稳。因此
: 三江上下，船只必须在合川停靠，换船之后才能继续下行。三江船帮辐辏于此，使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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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
发帖数: 1472 | 4 飘过~好长好霸气~
小时候在一个叫三江的小镇长大，看到突然思乡了，虽然跟合川那个三条江木有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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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
发帖数: 27533 | 5 看得是懂非懂～
开篇就气势宏大，千万别烂尾呀
看到旱魃寒林，毛骨悚然！
【在 w******g 的大作中提到】
: 民国十四年，清明。
: 从合川县城出发，沿着涪江上行，弯弯曲曲的水路走差不多四十里，江流拐出一个几字
: 形。船行此处，岸边人烟忽然凑集起来，茶楼林立，商旅纷集。这里便是渭沱场，是合
: 川上水经过的第一处集镇。
: 合川是三江总汇之区。嘉陵江与渠江在县城东北交汇，再于鸭嘴容纳涪江，一路南下，
: 最后在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渠江上游多粮，涪江上游多盐，嘉陵江上游多药材，合川
: 本地则多煤炭。县城商贸多为大宗盐炭、盐粮、药材交易，山路交通不便，货物多走水
: 路。然而嘉涪渠三江皆窄逼浅宕，江上船只多为平底，吃水较浅。而从合川往下，三江
: 汇合后的水势大增，江底宽平又无漕口，水速极快，是故船只多为尖底以求平稳。因此
: 三江上下，船只必须在合川停靠，换船之后才能继续下行。三江船帮辐辏于此，使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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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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