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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846 | 1 由 詹沙利文 发表在虎扑篮球·湿乎乎的话题
迈阿密的球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场一个立方形的大球箱，箱里面预备着
斯伯丁，可以随时投篮。看球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打四个铁，买一杯佳得乐，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杯可以打到十个，——靠场外站着，凉凉的喝了休息
；倘肯多打一个，便可以换一个充气棒，或者摇手柄，作势助威了，如果打到十几铁，
那就能送一件热火短袖，但这些球迷，据说多是小学生，大抵没有这样执着。只有大明
星的，才坐在靠近球场的前排里，戴上墨镜，慢慢地看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美航球馆里的赛场边当球童，老板说，样子太傻，怕捡不过来球员
打铁飞掉的球，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热蜜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
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球场上头的回放，看过詹韦到底被打手没有，又亲
看波什将罚球投进篮框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想平心静气看球也很为难。所
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发佳
得乐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饮水机旁，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
，有些无聊。鸟人是一副凶脸孔，斯波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詹乙己在旁
，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詹乙己是上篮被打而没有罚球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黝黑脸色，鼻梁上隐现些伤
痕；一条被发带遮住依稀可见的发际线。穿的虽然是6号，可是又糙又肥，似乎十多年
来技术没有长进，也不会投篮。他对人说话时，总是满脸二逼表情，叫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詹，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詹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
绰号，叫作詹乙己。詹乙己一上场，所有打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詹乙己
，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韦德说，“待会找机会断球，要一个空接。
”便亮出肱二头肌。他们又故意地高声嚷道，“你一定又上篮时下黑手肘击人家了！”
詹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上
篮肘击伊巴卡，按着打。”詹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护球
不能算肘击……护球！……没出血的事，能算肘击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都
怪短袖球衣太紧了”，什么“他们犯规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
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詹乙己原来也打过球，但终于没有读大学，又不会投篮；于是愈打
愈差，弄到将要靠干爹了。幸而上得一手好篮，便替吉尔伯特打打球，换一碗饭吃。可
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废队友。打不到几天，便连25+10的大Z和全明星后卫小莫，
一齐废成CBA。如是几次，叫他打球的人也没有了。詹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
走步的事。但他在我们球馆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伤害球员；虽然间或投不
进球，暂时按在板凳上，但不出一节，定然用助攻篮板还清，从板凳名单上划去了詹乙
己的名字。
詹乙己投过几个球，僵硬的手感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詹乙己，你当真会打球
么？”詹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个3
连MVP也捞不到呢？”詹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
话；这回可是全是我能进历史前四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斯波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斯波见了詹乙己，也每每这样
问他，引人发笑。詹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球童说话。有一回对我说
道，“你打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球，……我便考你一考。13年东
决G1的制胜球，怎样投的？”我想，只会上篮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
会。詹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投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
记着。将来做球星的时候，绝杀要用。”我暗想我和球星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球
星也从不将上篮算作得分；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接球
迅速阅读防守，转身杀向底线用左手上篮么？”詹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
的被咬干净的指甲敲着我的头，点头说，“对呀对呀！……上篮有四样上法，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詹乙己刚用手拿了球，想在场上示范，见我毫不热心
，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遛马的球员们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詹乙己。他便给他们抱着，一人打
一下。他们犯完规，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球。詹乙己着了慌，伸开双手将球护住，弯
腰下去说道，“犯规了，你们已经犯规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裁判，自己摇头说，“犯
规犯规！不犯规哉？不犯也。”于是这一群球员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詹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清明后的两三天，斯波正在慢慢的看录像，取出录像带，忽然说，“詹
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铁要打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
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横扫了。”斯波说，“哦！”“他总仍旧是上篮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上到俄罗斯土豪队里去了。他家的篮，扣得的吗？”“后来
怎么样？”“怎么样？先是波什干扰球被算作盖掉，后来是上篮被拉一下再扣篮被打手
，裁判也不吹，再被横扫了。”“后来呢？”“后来被横扫了。”“横扫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没脸打球了。”斯波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看他的录像。
清明过后，暖风是一天热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夏；我整天的靠着饮水机，也须喝几口佳
得乐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球员，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冰
一杯佳得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詹
乙己便在篮球架下靠着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六号球衣，平着
两腿，嘴里叼着个牙套；见了我，又说道，“冰一杯佳得乐。”
斯波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詹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铁呢！”詹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
道，“这……下场再打罢。这一回是现打，佳得乐要好。”斯波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
对他说，“詹乙己，你又上篮走步啦！”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
笑！”“取笑？要是不走步，怎么会被多人拉着盖帽还不犯规？”詹乙己低声说道，“
犯规了，犯了，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斯波，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
，便和斯波都笑了。我冰了佳得乐，端出去，放在球场上。他拿出球上篮，打了四块好
铁，把球放在我手里。不一会，他喝完佳得乐，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比划着这手慢
慢走出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詹乙己。到了年关，斯波取下录像带说，“詹乙己还欠十九
块铁呢！”到第二年的清明，又说“詹乙己还欠十九块铁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
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詹乙己的确巅峰已过了。 |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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